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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夜燦爛之際，此間少年正乘龍。

    烽塔下的公侯硬接少年一劍，忍不住嘴角發甜，心潮澎湃，幾次吐納才平息。在他的對面，少年沉默間眉眼如同星辰一般燦爛有神。

    「你這一劍，甚是玄妙。」公侯終於不再將眼前的少年當作晚輩。而是將他提到平等於自己的地位來，抱拳一拜。「梁家劍道果然玄妙，我看不出是什麼劍法來。」

    「千劍叔叔也這麼說。」少年微微一笑道，「只是你們來的太早了，我沒有時間寫出《一字訣》劍譜的下篇。」

    公侯面色震驚幾乎說不出話來。試問誰不知道古來武者，最大的成就便是將諸般武學融會貫通，成為集大成者，然而事實上，在每一位武者心裏，始終有另外一個成就，深埋內心，但是卻從不敢想起，

    守疆土固然雄主，開疆域豈不更是豪雄？試問誰人不想創出，哪怕一招半式的武道心法招式，稱雄當下，流芳千古。

    好半晌，公侯無奈苦笑道：「《一字訣》嗎？果然是秉承了大道的劍法。我原本以為已經將你看得高過了三尺，卻沒曾想還是將你看低了一丈。」

    少年道：「那我們再打過吧……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公侯道：「與你一戰，當是我定南侯這一輩子最大的榮耀。」

    少年面色紅潤，謙遜有禮道：「過獎了……」話音落，劍芒起，金色的劍芒閃爍，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湧上心頭，一字訣以扶正施展開來，劍花綻放，如同美景。

    「一字訣上篇是心劍，只有心存正念，方能在心頭磨礪出那一把小劍來，這上篇，任何境界皆可練來。」少年就像是一個向長輩展示自己成就的小孩一般，語氣之中是掩飾不住的自豪，人如劍，劍是人，扶正劍在少年手中仿佛是他延長的手臂，腿腳一般靈活，而不是單純被使用的一個器具。

    公侯取出雙戟揮舞格擋進擊，雙戟分量極大，勢大力沉，揮動起來帶着一股狂風，頗有一種一力降十會的道理，這樣一位看起來稍顯精瘦的人，竟然走的是力之一道。

    少年出劍越來越快，幾乎肉眼不可見。劍聲嗡嗡，連綿不絕，殘影真劍實在難分得清。

    「我這一字訣中篇是意劍，非第二階的都尉不可學……曾經我聽過一句話，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是，什麼是最快的呢？」少年的聲音響起，他的聲音很溫和，也很謙虛認真，就像是一位想要窮究真理的人一般，心裏有疑惑卻不得解。

    少年單薄的身影在雙戟揮舞出來的狂風之中顯得飄搖，如同一葉浮萍，卻又有一種淡定沉穩蘊含在其中。他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來。「後來我開始明白，這個世間最快的，應該就是意了，心之所動，便是意之所達。」

    上篇求穩，中篇求速。這樣的劍法，定南侯甚至想像不到如果大成該是如何的霸道。他道：「你的天資，實在是生平僅見，真的是……天可憐見你生在梁家，天又藏妒你生在梁家。」

    少年的身影越發的飄零，一絲絲的鮮血在他的嘴角沁出。飄灑在空中。

    「可惜了……」他喃喃自語。

    在那一刻，似乎千劍叔叔的話語又在少年耳畔環繞。

    「庭筠，劍本世間至剛至強，你命又太薄，本能與劍道相生相剋，但卻沒有得到成長，只怕此生無望握劍了。」

    那時年少的梁庭筠滿眼是淚水，哽咽不能說話。梁千劍蹲下摸摸他的頭道：「不過咱們梁家從來也不信人命天定那一套，叔總會有一天給你想到好法子的，等你二十歲了，叔叔就送你一把絕世好劍，雖說比不上你弟弟的扶正，但是也不會相差很遠。」

    梁庭筠擦乾眼淚點點頭，梁千劍一臉嚴肅道：「庭筠，平日裏的溫養可不能間斷，只有這樣，你以後才可能有握劍的機會。但是有一點你要牢牢記住，等你到二十歲之前，千萬不要握劍，不要碰劍，不然劍氣斬浮萍薄命，你會性命堪憂的。」

    那時候的梁庭筠不懂叔叔說的這些，但是他卻牢牢記住了。

    聽說世間人命有千般，有人的命太硬，生機如同水桶一般粗細，當然有些人命更硬，生機更粗更磅礴，但是最不濟，也當如碗口一般粗細，可是為什麼，我梁庭筠的命，卻要細如髮絲？

    身形飄忽的梁庭筠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連帶着嘴角的鮮血也顯出一絲悽美。那一天，他剛滿十六歲。

    我命若非細如髮絲，又何必做這梁家不出世之人？非不敢出，而不能出也。不然，天下至高至遠。何處去不得，天下之人或善或惡，何人不可相識？

    定南侯身形略顯狼狽，力量強大固然極好，可是在極致的速度面前，卻將一個弊端暴露——笨拙。在少年急速卻又看似毫無章法的劍芒之中，一向勇猛的定南侯有點捉襟見肘，疲於應付。迫不得已之下，退回到了烽塔前。飛速出劍的少年身形一滯，如同定格在了半空之中，在他面前的空間出現一絲波動，一支利箭陡然出現，划過少年的面頰，最後在遠處的黑暗之中引起一聲巨爆。

    猛然停滯的氣息讓少年一口鮮血噴出。

    在烽塔之下的黑暗門洞之中，一個手持弓箭的人影慢慢出現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連我這樣一劍都能夠躲開。」

    手持雙戟喘息的定南侯扭頭怒道：「我的事情，何時輪到你貫雲侯來插手。」

    拿着弓箭的貫雲侯道：「只是心癢想試一箭罷了，我不打擾，你繼續。」

    定南侯狠狠看了一眼貫雲侯道：「我們的事情，等之後在做決算。」然後又衝着默默站在遠處的少年道：「我給你時間歇息。」

    少年微微抬起頭來，清澈的雙眸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明暗分明。他道：「不打了。」

    定南侯一臉詫異疑惑擺滿了面容。少年撫摸着長劍，像是嘆息一般道：「我要是命硬一些便好了……又或是，你們能夠晚來四五年，也便好了。」

    在那座烽塔上，一處窗口陰暗處站着一個垂垂老矣之人，一動不動地盯着少年，仿佛要將他窮究看盡。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他雙眸之中，一個少年盤膝坐下，他知道那個少年看到了他。

    「我這第三劍，是神劍，劍中有神，劍便是神，神是思想，是靈魂，是人，也是劍。這一劍，不到封王境界，不能夠一它的芳華。」少年摸着手中的長劍，又道：「扶正，太沉了，沉到這樣一把，十把，一百把劍也難以負擔其重啊。」

    他猛地一握劍，鋒利的劍身瞬間便割破了他的雙手。鮮血流出，在劍身之上凝而不散，直到籠罩劍身。少年又道：「扶正不會毀去，但是會生鏽，你說是不是？」

    長劍脫手而起，在半空之中顫抖，少年抬起雙眼，隔着長劍，看到的是一雙充滿愧疚的眼神。隨着一聲悲鳴，扶正劍化作一道閃電，一瞬間消失了蹤影，坐在地上的少年一字一頓地道：「我不曾恨你，我梁家人也不曾恨你。」

    烽塔一片沉默，仿佛被時光凝固，但是在那個窗口處，一個老人雙手縮在衣袖之間，微微發顫。

    烽塔之下，兩大公侯相視，只感覺少年的話莫名其妙。

    少年道：「上天若能再給我兩三年，踏足王者，有什麼難？只可惜，世事沒有如果。」

    定南侯猛然之間有一種頓悟的感覺，道：「你莫非是天生薄命？是不該存在世上的人？」

    少年沒有回答他，卻道：「前輩想不想看一下我的第三劍？」

    定南侯收起雙戟抱拳一拜道：「死也心甘。」

    「好。」少年笑道。一字出，天地生變，盤坐在地上的少年身上一股王者氣息湧現。一眨眼，已是公侯入王者。他道：「你看，也要承受……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神劍，每一把神劍也都有每一把神劍的名字，而我的神劍，名為……」

    少年的聲音很輕，但是在天地間卻如同炸雷一般。

    「東方。」

    那一剎那，少年伸指為劍，那一劍，如同絕世的芳華。

    長安回想着《天下奇聞錄》之中的片段，卻像是回想自己的記憶一般，他便是梁庭筠，他便是那個在城牆之上一聲絕命長嘯，二十三位公侯身受重傷的少年。在他的手中，一把長棍被泥漿包裹，滾燙異常。

    「莫非這就是扶正？」他的心頭激盪，「傳聞之中梁庭筠用自身鮮血封印了扶正，以免其受殺戮影響，由匡世劍墮落為殺人劍。莫非真有此事？」

    壓下心頭的震驚，長安帶着長棍走到林園之中的一處水窪，撕下自己衣着之上的一塊布料來，沾了水輕輕擦拭。不知過了多久，長棍之上的泥漿逐漸被擦拭去，顯出一種殷紅黝黑相間來，如同乾涸了的鮮血，不規則地佈滿劍身。

    拿着長棍端詳了良久，長安突然笑出聲來，眼眸之中帶着一絲淚水道：「我該叫你扶正劍呢？還是扶正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