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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瀧訣

第一章 一眼萬年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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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瀧訣:第一章 一眼萬年 一

    今日竟下起了雪,這妄海之邊已經有好多年不曾下雪了。

    男子坐在琴台邊撥弄動着指尖的琴弦,一曲未過,他已起身走到了崖邊。

    千山化,萬海茫,不知已經有多少時日過去了,河圖中的幻像囊括天地寰宇,他在此看着群山成洋,滄海化木,在萬物生消變幻之間,他覺得自己像活過了億萬年之久,卻又似乎只過了彈指一瞬。

    「無欒……」忽然,妄海之邊響起了一名女子的聲音:「無欒,你聽得到我嗎?」

    這聲音?聽起來像是她,不可能!這……難道也是河圖中的幻象嗎?

    霎時,他眼前的水花凝成了一道水柱,片刻後那水柱竟成了一位年輕女子的模樣,只是水紋涌動,並看不清女子的容貌。

    「無欒!難道你已經認不得的我聲音了?」

    聽到這一句男子才走上前去,波瀾疊起的眼中滿是驚詫。他看着這人形出神,好一會兒才伸出手,將手指沒入細密的水流之中,就像是在撫摸着女子寒涼的肌膚一般,正掠過她險際的每一絲每一寸。

    「千瀧……」男子輕念着這個名字,連多年如冰的聲音都變得動情,「你是,千瀧嗎?」

    「我是。」

    「千瀧,我已經有多久沒聽過你的聲音了呢,是幾年……還是幾百年?」

    「無欒,已經有三千年了。」

    三千年!男子身形一震,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五指一張,那幾根冰藍色的琴弦就出現在他指間。

    數百萬年來,除了大陣之中的山河萬物,和他相伴的就只有這把名為『凰滅'的入骨長琴。這是當年琴河洛之眼初成時太一神上賜予他的,如今彈琴之人尚在,只是琴音早已和當年不同了。

    「無欒,我說過我一定會常伴於你左右,和你御風而行,去下界凡塵看盡那天下真正萬里山河的。正是因為這樣,我才在魘池中苦等了這三千年。」

    「千瀧?」男子心中一陣熾熱,御風而行?看盡天下真正的萬里山河?這不過是他當年的一句玩笑話,想不到千瀧還記在心上,「山河繾綣,可惜,那些終究只是吾之妄念。」

    「不!那不是妄念。」水紋波動下女子聲音有些激動,「現在我終於有機會實現諾言了,我會來救你出去,我一定會讓你逃出這牢籠的。」

    「牢籠?你是說這妄海?」

    原來,於自己來說,這河洛之眼是個牢籠?

    水花涌動下,女子想要抬起手來碰一碰身前之人,可她右臂一動那水柱就一下散去,空留下一圈一圈的水紋。

    「無欒……無欒!」女子伸出手去,卻只捕到了一抹虛空,她雙眼失神的看着這偌大魘池,下一刻已經跌倒在池中。

    「千瀧。」在一邊喚她名字的是一位身着巫袍的年輕男子,他一襲長發微散,額前有一枚以血染就的祭火之印,說起話來又緩又柔,但帶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你現在已經擁有了元神烙印,不再是那個被困在魘池之中的巫靈了。所以,就算是有我的相助,已非靈體的你是難以將聲音傳到妄海之邊的。」

    「我知道。」

    「而且,無欒他是河洛之眼的封記之神,你和他,本就不該有所關聯。」

    「是嗎?那我該和誰生死相關呢,是你,還是族長大人?」

    「千瀧……」

    「你知道嗎?十數萬年了,當我在魘池中被死去的巫族怨靈吞噬折磨時,我只能聽得到無欒的聲音,是他讓我活了下來,讓我成了今日的越千瀧。」女子抬手看着那些附着在周身的凶煞之氣,這些已經傷不到得到妖神元身的她了。

    「我在魘池中被禁錮了十七萬年,那時你在哪裏?族長和長老們又在哪裏呢?滄溟,就像你說的,我和無欒生而就不該有所關聯,但如果沒有他的聲音,我怕是也跟魘池裏的怨靈一樣,早就化成幫你們煉箭的魑魂了吧。」

    「這些,為了巫族我們都是迫於無奈。」

    「迫於無奈?呵……」越千瀧冷笑了一聲:「好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不管是為了一人還是一族,你跟虛煞不過是為一己之榮罷了,不想巫族敗落在自己手中,不想挑這千古的罵名。而我一人在魘池中過了十七萬年,巫族的勝敗興衰於我早沒意義了。」

    「巫族於你無關緊要,可妖族於無欒呢?他是太一親許的封境之神,他難道會棄族人、棄河洛大陣於不顧?千瀧,你想得太簡單了。」

    「我想他會的,我明白他心中所想。他已經獨自在妄海之邊空守了數百萬年,現在重獲自由的我,又怎麼會任無欒一人在那兒受苦?」

    「千瀧!」

    「我與他之間的這種感受,你又怎能體會?」

    滄溟聞言低下了頭,當初以魂煉箭也是他所不忍的,多少族人因些失去了輪迴的機會,永遠陷身於魘池之中啊。讓大家沒想到的是,他們用萬千巫魂所煉化涅穹箭里竟然還附着着一個箭魂,也只有這個箭魂才能跟涅穹箭的祖巫之力相合,好破開河洛陣眼,讓大家越過不周山踏上妖族領地。

    不過身為箭魂的越千瀧是靈體,是魅,縱然她能操縱箭中的祖巫之力也不可能真正降臨到凡世。數日之後,因為承受不了人間濁氣,箭中的魂力越來越弱。為了保住這唯一能控制祖巫之力的精魂,巫族先人才不得不將她隨着涅穹箭一起投入魘池之中,好求得時間來尋找一個能和越千瀧靈體相合,並具有元神烙印的妖神元身。

    想不到,這一找竟是十七萬年。

    「我一定要去救他出來,我一定會毀了河洛之眼,毀了那個困住他的牢籠!」

    「千瀧,你就是因為這個才答應族長和幾位長老跟我去不周山的?」

    「不錯,困住無欒的不就是你們口中那個斷絕天地的河洛之陣嗎?既然如此,我就破了陣法,打開天地的通途,讓它再也困不住無欒,再也攔不住我。」

    「你是這麼想的?無欒他,真的對你這麼重要?」

    「滄溟,你們都是為了巫族為了大義,而我自私得很,我答應去不周山並不是因為我身為巫族之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無欒,我想見他一面,想帶他來下界,我只是想跟無欒在一起而已。」

    「但你可曾想過,無欒他可願離開妄海,可願看着你破開河洛之陣嗎?」

    越千瀧聞言抿唇而笑,奇怪了,她明明是個不經年的少女,卻可以美得劍拔弩張又鋒芒畢露,讓人看着雖覺動心,又不敢太過接近。

    「在十七萬年前我們就心意相通了,難道我還會看不透無欒之所想嗎?」

    心意想通?呵,滄溟覺得酸澀又諷刺,千瀧是身在魘池的孤魂,而那人卻是河洛大陣中獨守長寂的封神。

    魘池源自妄海,更是妄海在凡世中的倒影,這本應該是兩處死地的,無欒和千瀧不過是因為魘池和妄海的本源關係才能透過時空聽到彼此的聲音。不過,在這數十萬年來,他們也僅僅是聽到了彼此的聲音而已,既然連容貌都不曾見過,又談什麼心意相通呢?

    但滄溟想不到,三千年過去了,如今得到元身後的越千瀧醒來之際,卻仍只想着那個如同幻月的無欒神上。


    「千瀧。」

    女子抬頭,那銳利的眼神就像是初冬的寒風,「怎麼?」

    「我……」滄溟欲言又止,再開口還是說了句不相關的話:「河洛陣眼不可小看,你雖然已經有了元神烙印,還是當心為好。」

    「你不用擔心,我明白。」

    滄溟嘆了一口氣,只好守在一邊不作多言。

    據說曾經的天和地本來是合在一處的,沒有所謂的神皇,更沒有後來的妖魔。但是截教創立後,掌有混沌鐘的東皇太一以河圖洛書為眼,天地星辰為器創立了兩大陣法,從此天地由不周山割裂開來,巫族之人就再沒踏上過不周山一步。

    太一自封東皇,同時將兄長俊尊為天帝,從那以後妖族就成了三界正統,妖族之人自命為神,分管周天星辰、日月更替,只把巫族看做自己的臣民。可太一和帝俊到底不是像女媧一樣的先天大聖,既然他們們心中有欲就會有偏私。

    數萬年前的十日當空鬧得生靈塗炭,因此后羿用金敕箭射下了其中的九個太陽,又用銀曜箭射下了當晚的十一個月亮,然而在三年之後,大巫后羿就死於祖巫之力的反噬。

    當時天地震盪,偶然間巫族中人卻發現了妖族兩大封天陣法中唯一的一處裂縫,這一處裂縫就在混沌之門後的河洛陣眼——妄海。據說等七十二個元會之後,這道裂縫就會徹底消失,到那時,妖族的兩大封天陣法才是真正的無計可破,妖族便可永世為君,永遠的將萬物踩於腳底了。正是因為這道未合的裂縫才有了涅穹箭,才有了越千瀧。

    對族人們來說,她,不過是一件兵器而已。

    「星璇,你怎麼又在彈這首曲子?」

    滄溟說完看着在石台上撫琴的星璇,這女子長得和美寧靜,不只是眼波流轉間,就連她的一頷首、一移步都透着化骨入心的溫柔。若要說滄溟是夜穹中的朔月,那這人就像是縈繞在他身旁的星子,不管她的星芒如何黯淡,她就是在那裏不偏不倚,不離不棄的。

    「滄溟大人?」星璇站起身來,眉間滿是擔憂的問道:「千瀧怎麼樣了?」

    「沒什麼,她還在魘池。」

    「是嗎?千瀧,她還在想着那人?」

    「嗯,她一直覺得,在這世上只有無欒才可體會自己心中孤憤,所以才對他格外看重。」

    星璇難得露出了一些惆悵的說:「千瀧出身特別,她之所思所感,凡人的確難以體會。」

    「是啊,她被困在魘池十七萬年了,而我身為大宗祭之子,從小就學會了如何操控魘鏡,小時候的我就在魘鏡中看着她。那時千瀧一人孤寂難當,日夜被魘池中的怨魂折磨噬咬,是我看着她從一個只會哭泣躲藏的箭靈變成了今日這副模樣。我本疑惑,難道自己對千瀧的了解還不及那遠在九天的無欒嗎?」

    「滄溟大人,千瀧也是我巫族之人,你和族長大人的苦心她自然會明白的。」

    「是嗎?」滄溟苦笑一聲:「但,只有在聽到從妄海傳來的琴音時,只有……在聽到無欒的聲音時,她才會有一絲欣喜,才像是真正的活着。我想,對於苦守在妄海的無欒來說,也是同樣的感受吧。可見千瀧說得對,我不會明白她和無欒之間的情感,因為,我從來沒經歷過他們二人所經歷的。」

    「滄溟大人,你所行之事都是為了巫族眾人,您不必對自己有所質疑。」

    這人還真是對自己了解得很呢,滄溟撫着琴弦。

    「不說這些了,星璇,為何你近來總聽見你彈奏《長劫》這首曲子?」

    「因為千瀧喜歡聽,她說過,曾經被困在魘池虛境時總是聽到無欒彈這首曲子,因為千瀧覺得舒心,我才想學會了好日日彈給她聽。」

    「哦?你們相識不過幾日,你卻這麼為千瀧着想,這着實讓我驚訝。」

    星璇淡淡的笑了笑,看着滄溟的眼神卻顯得惆悵,「因為……只有千瀧舒心一些,才能在大人的臉上看到一點笑暈。」

    「星璇?」

    「我平日就喜歡彈琴吹簫的,這只是些無謂的事,滄溟大人無須放在心上。當下還是破開河洛大陣重要,我聽族人們說近日你們就會去不周山了?」

    「嗯。」滄溟撫琴而坐,「就在這段日子了吧。」

    「你們真的要借千瀧之力來破陣嗎?」

    「數十萬年前我們就在用族人靈魄鑄造涅穹箭了,原本身為箭靈的千瀧不僅能和涅穹箭融合在一起,就連后羿大人的噬日神弓也被她體內的祖巫之力所化,我想除了千瀧,世上再也無人可以操縱此箭,更別談劈開河洛之陣的縫隙了。」

    「你們只拿千瀧當作兵器,卻從沒想過十七萬年前她也是我們的族人。」

    「或許對大宗祭和族長來說千瀧是一件兵器,但對我來說絕不是。」

    星璇神情微滯,只是一句話,她就探出了這人的心緒。

    「既然不是,那你可曾想過,破開河洛之陣的千瀧會怎樣?她一心只想去妄海之邊打破困住無欒的牢籠,可她卻不知道,這河洛之眼是以魂這柱,以靈為系的,既然河洛之眼不在了,那世上也再沒有無欒。」

    「你是打算告訴千瀧?」

    「只要是大人吩咐,我絕不透露一句。」

    「那,就不要再提。」

    答案星璇早就猜到了,果然啊,在這人心中,巫族運數永遠是最重要的。

    「星璇,彈那首你曾經教我的曲子吧。」

    「滄溟大人?」

    「小時候,你在溪水邊教我的那首曲子。」

    記憶一下被拉回了很多年以前,那時的滄溟瘦瘦小小的,雖然是宗祭大人的幼子但待人總是謙虛親切,甚至還有些怯生生的。

    「這曲子明明簡單得很,可滄溟大人就是學不會。」

    「對啊。」猶是少年時,他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若是我早早的學會了,那還找什麼人陪我觀星賞月呢?」

    星璇手下一顫,那音都滑了去,「滄溟大人?」

    「父親嚴厲非常,而族人們對我都是恭敬有加不敢妄言,也只有你了,星璇,是讓你讓我明白了什麼是家人。」

    「家人……」女子默默的念了一句,人說親族連血,若是這樣也足夠了,「滄溟大人,我會一直陪在您身邊的,不管那是在哪裏。」

    滄溟和女子相視一笑,琴音在他指間流轉開來,其實這曲子,他早已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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