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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大唐本想低調

第三百一十一章 君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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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大唐本想低調:第三百一十一章 君臨

    八點刷新。樂筆趣 www.lebiq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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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大都督府。

    昏暗的書房,兩人相對而坐。

    畢構身材高大,精神矍鑠,不怒自威,手上正捧着一碗人參茶。

    對面的中年儒生一襲青藏色長袍,模樣溫文爾雅。

    「畢長史,益州至關重要,王爺他不希望出現任何差池。」

    恭奇正滿臉嚴肅。

    畢構斜睨着李義珣的小舅子,淡然道

    「雖然我對撤出劍門關的決定不敢苟同,但王爺只要來益州……」

    頓了頓,他中氣十足道「整個益州,他說了算!」

    望着對方坦蕩自信的模樣,恭奇正略鬆一口氣,轉而喟嘆道

    「張巨蟒名聲在外,我軍聞之便失戰心,關隘小道已經有逃竄的士卒,繼續僵持下去,我軍據守的優勢也會被磨滅。」

    畢構凝視着他,緊皺眉頭「此獠畢竟剛剛覆滅草原,攜無上威勢……」

    似乎聽到了對方語氣中的擔憂,恭奇正忙不迭截住他的話

    「畢長史,張巨蟒無容於天地之間,人人得而誅之。」

    「大唐基業百載也,今王爺以恢復李唐正義為戰,剷除天底下罪惡的禽獸,四方忠臣無不響應!」

    聞言,畢構抿了口茶,直接問「有多少援軍?」

    恭奇正喉頭滾動,「暫不清楚。」

    嚯!

    畢構嚯然起身,冷視着他「我壓上身家性命,你們竟還對我有所隱瞞?」

    「稍安勿躁。」恭奇正嘴角抽搐了一下,苦笑道

    「你大抵也能猜到,此戰以太原王氏,隴西李氏為首,他們嚴厲告誡王爺,不許泄露絲毫信息。」

    見畢構神色舒緩,他繼續補充道

    「神都政變就是前車之鑑,就是因為知道的人太多了,李昭德等社稷之臣才功敗垂成。」

    「事實上,我也不清楚援兵數量,更不清楚下一步動作。」

    話音落下,畢構僵硬的臉龐變得平靜。

    在龐大的門閥望族面前,他哪有什麼資格憤怒,連李義珣都已淪為傀儡。

    佈局越謹慎越好,那代表成功的機會更大。

    他坐下後盯着恭奇正「我可以什麼都不問,但王爺說過的話……」

    「畢長史放心。」恭奇正鄭重無比道「王爺允諾的絕不會食言!」

    「那就好。」

    畢構輕輕頷首,表情看起來依然平靜,可眼底卻閃過興奮之色。

    咚咚咚——

    就在此時,敲門聲響起。

    恭奇正看着畢構,兩人眼神交接,恭奇正而後告辭離去。

    一個身着鎧甲的護衛抱拳施禮,等恭奇正走遠,才低聲稟報「長史,有人求見。」

    畢構眉間閃過不悅,「有無拜貼?」

    「沒有。」護衛略頓,緊接着說道「此人言稱,長史若不見他,一定會抱憾終身。」

    「放肆!」

    畢構眸中陡然凌厲,冷聲道「什麼阿貓阿狗也敢口出狂言,讓他在大廳等候。」

    「若說不出個子午卯酉來,老夫絕不輕饒他!」

    ……

    大廳里,陳長卿坐立不安,心中痛罵了一百遍張巨蟒!

    該死的,什麼苦差事都要交給貧道!

    沉緩的腳步聲響起,畢構進廳,居高臨下打量着不速之客

    「爾是何人?」

    陳長卿額頭沁出冷汗,強制讓自己冷靜下來,輕笑道

    「畢長史請坐,接下來說的事你一定會很感興趣的。」

    畢構死盯着他,踱步到上首位。

    陳長卿學着子唯八風不動,處之泰然的姿態,淡淡開口

    「要想救你兒子的命,今夜子時獨自前往滿月樓。」

    畢構眸子裏閃過驚愕,這句話來的太快太猛烈,他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終歸是久經風浪之人,他眯着眼「你確定要和老夫開玩笑?」

    陳長卿不置可否,彎腰從椅子下拿起包裹,直接扔在桌上。

    畢構眼中的寒光更盛,抬手一層層打開布料。

    便見一隻血淋淋的斷手。

    畢構瞪圓眼睛,抓着斷手的手在顫抖,額上的青筋也因為情緒過分激動而冒了起來。

    「你敢傷吾兒?」

    他像發瘋似的,整張臉都猙獰扭曲起來,死死凝視着陳長卿。

    仿佛下一秒就要展開無情的報復。

    陳長卿恐慌的情緒反倒慢慢消散。

    經常面對子唯這尊地獄殺神,他早已形成免疫力,畢構的氣勢恐嚇簡直就是小兒科。

    陳長卿「呵」了一下,不疾不徐道

    「不就是一隻手麼,你為什麼要用殺人的目光看我?」

    畢構攥緊雙拳,目眥欲裂,卻突然笑了起來,「這不是祖兒的手,你威脅不到老夫。」

    「哦?」陳長卿拖長音調,似笑非笑

    「畢長史日理萬機,怎麼會像婦人一樣去留意自己兒子的手,你可以找他的丫鬟來鑑別一下。」

    畢構臉上笑意一點點褪去,心也漸漸沉入谷底。

    手腕上染血的佛珠,他記得很清楚,就是多寶寺贈給祖兒的。

    「來人!」畢構怒喝,聲音有輕微顫抖。

    陳長卿翹着二郎腿,漫不經心道

    「你最好驚動整個益州,那樣你的兒子就成了孤魂野鬼。」

    看着這張趾高氣昂的臉龐,畢構深吸一口氣,勉強克制內心的殺意。

    一個護衛入內,畢構擺擺手「先退下。」

    說完顫着手包好斷手,放進懷裏,快步離開大廳。

    陳長卿像在逛自家一樣,大搖大擺跟在身後。

    繞過幾條遊廊,畢構停在一座奢華精緻的院落,找到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婢。

    三人站在假山下,女婢起先有些緊張,看到斷手後面容慘白,竟然當場失禁。

    畢構嘴角抽搐,眼中泛着陰寒的光芒「是祖兒的手?」

    女婢嚇出哭腔,「是……是……」

    公子這隻手整天伸進她抹胸,甚至那個地方。

    手指大小,手背的兩顆小痣,一模一樣。

    畢構閉上眼睛,許久之後,才睜開眼睛

    「回去吧,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女婢如逢大赦,哭哭啼啼的跑開,身後還傳來輕佻的腔調。

    「美人兒,膽敢說出去,你可會死的哦。」

    等她走後,畢構一臉陰鷙,寒聲道

    「你信不信,老夫會讓你走不出大都督府。」

    陳長卿毫不掩飾嘴角泛起的笑意,「我死,畢祖陪葬,很公平的買賣。」

    末了,他背負着手慢悠悠踱步「可惜畢長史只有這根獨苗啊。」

    嘴上這般說,心中卻着實有些憤怒。

    笑話!

    你兒子的命豈有貧道矜貴?

    貧道好歹有個縣男爵位,跟着子唯混吃香喝辣,你兒子算什麼玩意?!

    「老夫若不赴約呢?」

    畢構陰冷的聲音就像生鏽的刀鋒,帶着嘶啞。

    陳長卿轉頭看着他,略挑眉,「談崩了是吧,行,現在叫人來殺了我。」

    話罷挺直胸膛,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

    畢構緊緊盯着他。

    陳長卿心驚肉跳,背後早被冷汗打濕,此時更是恐懼。

    你不會真不顧你兒子的死活吧?

    過了很久,久到陳長卿脊發寒,差點想說我是開玩笑的。

    「如果祖兒有什麼三長兩短,老夫殺了你全家!」

    畢構惡狠狠地吐出這幾個字。

    陳長卿長鬆一口氣,面前卻不動聲色「記住,單獨前來,否則後果你清楚。」

    說完拂袖,昂首闊步離開。

    走了幾步,陳長卿驀然轉身,冷冰冰道

    「千萬別派人跟蹤我,還有,做任何決定前先想想你兒子。」

    「養這麼大,不容易啊。」

    砰!

    畢構胸腔的憤怒再也抑制不住,一拳砸在假山上,砸得手背鮮血淋漓。

    他發誓,救出祖兒之後,一定要剁掉此人的腦袋!

    陳長卿悠然走出大都督府,剛登上馬車立刻癱倒在錦榻上,大口呼氣,雙腿亦抖如篩糠。

    ……

    子時,月光幽幽,靜靜灑在大街小巷。

    馬車在一座酒樓前停下,畢構深吸一口氣,掀開車帷走下馬車。

    陳長卿就站在樓下等待,看了他一眼,便走進酒樓。

    畢構環顧四周,異常安靜的氣氛讓他有些緊張。

    可祖兒的性命被捏着,就算是龍潭虎穴,他也必須闖一闖。

    包廂外,陳長卿止步。

    畢構冷視着他,而後毅然推門而入。

    昏暗的燈火,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另一個魁梧男子衣袍上全是血跡。

    「你落在後面的護衛全死了,我不是說過讓你獨自前來麼?」

    低沉暗啞的嗓音響起,不帶絲毫情緒波動。

    可落在畢構耳里,讓他如墜冰窖,很罕見的生出恐懼。

    怎麼可能?!

    自己那二十多個護衛全死了?

    「再剁掉畢祖一隻手。」

    聲音繼續響起,魁梧漢子領命而去。

    嗡!

    「不……不要。」畢構瞬間失控,嘶聲大吼。

    可魁梧大漢狀若未聞,邁步離開包廂。

    畢構頭皮發麻,雙眼也變得赤紅,冷冰冰道

    「你的目的就是為了談條件,若是祖兒失去雙手,你覺得老夫還會跟你上談判桌?」

    「呵呵……」短促的嗤笑後傳來風輕雲淡的聲音

    「我從不介意用血腥冷酷的方法讓別人長記性,你兒子成為殘廢挺好的。」

    說完緩緩轉身。

    畢構用充滿殺意的目光盯向他,可只看一眼,那目光就變得極為駭然。

    心中驚懼到極致,連神魂都在忍不住顫慄。

    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氣,幾乎席捲全身。

    張!

    巨!

    蟒!

    「瞧把你嚇得,張某可不是什麼洪水猛獸。」

    張易之隨意笑着,一步步走到畢構身前。

    「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你又何必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我很可怕麼?」

    「初次見面,你兒子的一雙手就當送給你的見面禮,不算寒酸吧?」

    他雖然在輕描淡寫的笑着,但說出的話卻是讓畢構面色發白,四肢發麻。

    畢構知道,張巨蟒隱藏在俊美溫潤下的真實面容,絕對恐怖到驚世駭俗。

    為什麼會無聲無息來益州,此獠究竟知道些什麼?

    「王爺,饒祖兒一命吧,您權傾天下,何必跟他這種小人物一般見識。」

    「下官五十多了,膝下才這麼一個兒子,求您開恩。」

    畢構聲音顫抖,不停的彎腰乞求。

    「王爺?」

    張易之表情驟冷,一腳狠狠踹在畢構胸膛上。

    勢大力沉的一擊,畢構如斷線的風箏飛出去,嘴裏嘔出鮮血。

    張易之寒聲道「你也知道我是朝廷從一品的王爺?我帶兵駐紮劍門關外,你可曾派人拜訪過我?」

    畢構面容不由得劇變,強忍着痛楚,趕緊請罪

    「是下官失職,請王爺責罰。」

    張易之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俯瞰着他,不輕不快道

    「大都督空置,因而由你總理大都督之職,管轄益州的軍事大權。」

    「這種戰爭的僵持階段,你掌有兵權,竟然沒有來拜我,那你的心思昭然若揭。」

    「既然成為我的敵人,你要有心理準備。」

    話落,畢構只覺可怖的寒氣從脊椎骨席捲到頭蓋骨,讓他忍不住顫抖。

    「下官公務繁忙……」

    「行了。」張易之擺擺手,截住他的話,不耐煩道

    「跟李義珣有什麼勾結,一一道來吧。」

    轟!

    猶如驚雷炸響,畢構神色無法掩飾的震驚和恐懼。

    眼前的人似乎能看穿人心,渾身竟散發着盡在掌控的氣勢。

    張易之身子前傾,很平靜的開口道

    「也許一個兒子不足以讓你臣服,畢竟死了還能再生。」

    「可魏縣畢氏呢?你高居三品大員,在益州八面威風,難道忘了遠在老家的族親?」

    「我一封信到神都,畢氏立刻煙消雲散。」

    「張巨蟒……你怎麼能如此卑鄙無恥……」

    此話,讓畢構肝膽欲裂,整張臉劇烈猙獰。

    一個人怎麼能這般喪心病狂!

    如此陰險卑鄙,卻還被此獠說的如此坦然自若,不起波瀾,如同陳述事實一樣。

    他甚至不由自主順着張巨蟒的話卻想了一下。

    那種場面讓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渾身發寒,恐懼到了極點。

    就算不在乎祖兒,但不能不在乎家族,不在乎全族性命。

    「我只是告訴你後果,至於會不會發生,這可不是我說了算。」

    張易之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現在我給你一個選擇,不過我的耐心一向不好。」

    「是臣服我,還是負隅頑抗,讓畢氏一族給你陪葬?」

    「張巨蟒,我和你拼了!」

    畢構憤怒,神情似乎已然仇恨到了極致,被張易之這些話幾乎點燃了最後的理智。

    剛爬起身,卻迎上了一個狠辣的耳光。

    噗!

    畢構避無可避,悶哼一聲,口吐鮮血趴倒在地。

    「拼,你拿什麼跟我拼?到現在還認不清現實嗎?」

    張易之的聲音,依舊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一腳踩在畢構胸膛上。

    「區區一隻螻蟻,要不是怕打草驚蛇,我早就一刀宰了你。」

    畢構面上毫無血色,只感覺遍體生寒,心中儘是悲涼、絕望、仇恨,痛苦。

    被張巨蟒盯上,或許從一開始,就已經無處可逃。

    「所以,你現在願意成為我的走狗麼?」

    張易之的聲音依舊輕描淡寫,似乎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狗。

    自己堂堂一個掌管軍事大權的長史,在益州說一不二,被無數人所崇拜敬仰。

    竟然要成為別人的一條狗。

    此時此刻,畢構有種血氣衝到臉皮的感覺,真切的感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屈辱!

    尊嚴喪盡!

    這種心裏的難受比嚴刑拷打折磨他的還要痛苦。

    畢構下嘴唇都被咬破了,感受着口齒間的腥味,他慢慢清醒。

    而後艱難滾動喉嚨

    「我願意。」

    張易之眼神無波無瀾,收回腳,負手踱步到座位上。

    不甘之中,畢構甚至眼含老淚,這種屈辱徹底擊潰了一個讀書人。

    他手肘撐着地面,異常困難的爬起來,鬢間的白髮凌亂,頹靡憔悴的走到桌椅前。

    張易之沒有多餘的廢話,直接盯着他

    「為什麼不惜背叛朝廷,也要跟李義珣合謀。」

    畢構拔掉嘴角的血漬,沉默了半晌,啞聲道

    「恢復李唐江山以後,朝廷賜我雙旌雙節,全權調度益州。」

    話音落下,張易之的目光逐漸森然。

    這是什麼?

    節度使!

    竟然允諾畢構節度使的位置!

    集軍、民、財三政於一身,堪稱諸侯土皇帝!

    歷史上,唐朝的滅亡本質上和漢明這些大王朝無任何根本上的不同。

    即長期的土地兼併導致的社會矛盾激化,與階級衝突失控。

    但誰也不能否認,節度使制度就是唐朝滅亡的催化劑!

    現在,國力蒸蒸日上的大周,竟有賊子提出節度使!

    包廂內的氣氛陡然凝結。

    畢構脊骨發寒,恐懼再次席捲全身。

    張易之眯了眯眼,聲音冷冽

    「利益能讓人鋌而走險,所以你義無反顧投靠李義珣,可你不擔心這是空中樓閣麼。」

    「我……」畢構蠕動着嘴唇,說不出話。

    張易之突然笑了,笑容有些深意。

    在龐大誘惑面前,還能保持本心,這世上沒幾個人能做到。

    就算再虛無縹緲,只要有一線生機,就會拼命去爭取。

    那可是相當於裂土分封啊!

    「你為什麼覺得諾言會實現?」張易之平靜直視着他。

    畢構依舊沉默。

    「權力本就是冒險家的遊戲,如果不想成為碌碌無為之輩,那就要去搏一把。」

    「如果有過半的勝算,自然值得冒險。」

    「你覺得天下人都希望我死,所以李義珣一定會成功?你就能得到益州節度使?」

    張易之依舊用氣定神閒的口吻,眸子散發的殺氣卻猶如實質性。

    噗通一聲。

    畢構直挺挺跪在地上,神情絕望道

    「下官鬼迷心竅,請王爺恕罪。」

    張易之斜視着他,低聲說

    「人的可悲之處,不在於處境,而在於不知道自己的處境,總是高估自己的能力。」

    「當能力配不上你的野心,註定是一場災難。」

    頓了頓,語氣驟然陰冷,「為什麼會覺得李義珣能成功,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吧。」

    「是。」

    畢構如今哪敢再有隱瞞的心思,他剛要開口。

    「先起來吧。」

    張易之輕抿一口茶,淡然道「李義珣要撤離劍門關這件事就別說了。」

    轟!

    此言,畢構滿目難以置信,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麼重要的消息,他竟然知道?!

    原以為天衣無縫的密謀,頃刻間就出現了絲絲破綻。

    這就是張巨蟒的手段?

    悄無聲息來到益州,自己昨天才得到的隱秘,他為什麼會知道?

    未免也太可怕了!

    畢構腦海忍不住湧起恐懼,如今面對張巨蟒竟有一種敬若神明的感覺,生不出絲毫違抗的心思。

    「直接說最關鍵的消息。」張易之盯着他。

    畢構回過神,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下官之所以會附從李義珣,是因為另一件事。」

    「說。」

    畢構略默,低聲問「王爺可記得譙縣桓氏?」

    張易之嗯了一聲,靜待下文。

    桓彥范是政變主謀之一,這家族必然要遭到覆滅。

    畢構接着道「亳州譙縣就位於淮河北岸。」

    剎那間,張易之似是想到什麼,臉色極為陰沉。

    「桓家要毀掉堤壩。」

    畢構聲音沙啞。

    他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震驚到血液都幾乎凝固。

    「毀堤?」

    張易之俊美的臉龐竟有幾分猙獰,滿腔的憤怒根本抑制不住。

    畢構咽了咽唾沫,一口氣說完

    「等蜀地戰事一起,桓家便開始摧毀堤壩,周圍郡縣將遭受洪水襲擊。」

    「再加上臨近初夏,淮南暴雨連綿,決堤的話洪水蔓延,甚至會一潰幾百里,無數百姓遭殃,一切都將被衝垮。」

    「朝廷勢必調集大批賑災糧運往淮河沿岸救援,以如今國庫的糧食儲備,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話音落下,張易之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洪災泛濫,朝廷沒有糧食救濟,絕對會引發淮南百姓怨聲載道。

    災禍已經讓百姓一無所有,沒有糧食飽腹的話,再有居心叵測之輩從中挑唆,只能走上絕路——

    百姓造反!

    朝廷將糧食供往淮南,會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最主要就是天下糧食短缺。

    而世家門閥倉庫儲存無數的糧食,他們會趁機哄抬物價,造成糧價上漲,那天下百姓都會滋亂!

    天下大亂,而益州正起戰火。

    倘若戰局僵持,張易之將得不到朝廷的絲毫資源援助,陛下也有心無力。

    淮南若造反,朝廷還需要派兵馬去鎮壓,那張易之更得不到援軍。

    而益州是蜀中糧倉,他將被李義珣慢慢耗死。

    「讓無數百姓傷亡,好毒的計謀。」

    張易之笑容有些陰森,雖在笑,聲音卻冷冽至極。

    這盤棋下得可真遠。

    關鍵點就是糧食。

    在生產力低下的農耕時代,糧食意味什麼根本不需要贅述。

    自己率三十萬大軍,雖然一舉覆滅突厥,創下驚世駭俗之功,但也耗盡了大周國庫的存糧。

    國庫沒了糧食,等一兩年賦稅過後,又能充盈。

    然而,那些野心家偏偏掐在這個時間點!

    「所以你才會毅然決然加入李義珣。」張易之眯着眼,看向畢構。

    畢構沉默幾息,艱難點頭。

    如果按照原先設計的軌跡走,張巨蟒就算真的被神仙附體,也絕對無法挽大周江山之傾倒。

    他自己也將死在蜀中,成為一具枯骨!

    「執棋手計劃之縝密,心思之狠辣,我都不禁有些佩服。」

    張易之笑得很冷。

    他緩緩走到窗前,盯着夜幕「不惜舉天下之力對付我,我該感到自傲麼?」

    畢構不敢接話,心中卻在想。

    能殺了你,他們付出一切都值得。

    不管是隴西李氏,亦或是譙縣桓氏,都已經決定孤注一擲,傾盡上千年的家族底蘊。

    不然不會制定出那麼一個驚世密謀。

    這就是門閥世族的能量,一顆棋子在益州,另一個棋子卻在淮南,甚至還在天下各地佈置更多的棋子。

    仿佛無形的手,攪動着天下,掀起驚濤駭浪。

    張易之神情恢復平靜,漠然道

    「在他們眼裏,世族的命是命,淮河、乃至天下百姓的命不是命。」

    「自詡尊貴?到時候死在我腳下,我會看看他們身體是不是流着金色的血。」

    說完轉頭盯着畢構,「這個投名狀我很滿意,還有呢?」

    畢構想也沒想,繼續說「益州有一個弒蟒盟,由上百家寺廟聯合而成,奉李義珣為尊。」

    張易之走回座位,沉聲道「我要知道隴西李氏他們出動多少人,如今在什麼位置。」

    畢構搖搖頭,「下官不知,李義珣沒有泄露,恐怕是受到政變的教訓。」

    張易之盯着他看了幾秒,而後收回目光。

    既然透露了最關鍵的信息,就已經沒必要再隱瞞,看來他真不知道。

    「跟李義珣維持好關係,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張易之手指輕叩桌沿,聲調清冷。

    畢構聞言,神情有些苦澀。

    如今自己已經走上懸崖,只能做張巨蟒的間諜了。

    若是不從,便會墜入深淵,不僅身死,還要連累家族陪葬。

    「你做任何決定,都需要先問我,只有我才能教你怎麼做事。」

    「至於外面那些屍體,你知道該如何清理乾淨,別引發懷疑。」

    張易之說完起身離去。

    「等等……」畢構叫住他,神情帶着哀求問

    「王爺,能不能把祖兒放回來。」

    張易之轉頭斜睨「他還年輕,把握不住形勢,我覺得你能把握住。」

    畢構表情黯然,他聽懂了話里的意思。

    祖兒心智不成熟,又突遭橫禍,會成為不確定因素,萬一言行出現破綻,那將打亂張巨蟒的謀劃。

    「不過,我這個比較仁慈,只斷了他一隻手。」

    聲音傳來,畢構渾身一震,表情的頹然也消散了些許。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這是主人的恩賜。

    這種念頭很荒謬,但真的在腦海里閃過。

    「王爺,你為什麼選擇下官為突破口。」

    畢構鼓起勇氣,問出了紊繞在心中的疑惑。

    就算有懷疑他,也不可能直接用這種殘酷的手段啊。

    「因為在益州,所有人都是我的假想敵,對待敵人,自然不需要去試探。」

    「不過你很榮幸,我會從名單上劃掉你。」

    張易之說完收回目光,負手離去。

    昏暗的燈火下,修長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拉得很長很長。

    長到似乎能遮蔽整個益州。

    張易之離開之後,畢構也舒了一口氣。

    之前那種無與倫比的壓迫感終於消失了,整個人簡直像是從冰水裏撈出來一樣,手腳都還在發寒。

    這種感覺,讓他心悸,難以忘懷。


    真的直面張巨蟒,才知道這個人有多恐怖。

    臣服他,做他的走狗,似乎是一種榮幸。

    清晨,益州城。

    大街兩旁絲綢瓷器諸般貴賤貨品琳琅滿目,行人、商旅熙熙攘攘。

    一座小宅。

    「五百里加急前往神都,將信給鮑思恭,讓他親自呈給陛下。」

    張易之坐在採光通透的茶室,遞給身旁一封信。

    一個健壯的綠袍恭敬接過,重重點頭。

    「事關重大,人死信都不能丟。」張易之盯着他,聲音低沉而冷肅。

    綠袍滿臉鄭重,抱拳道「卑職清楚。」

    「去吧。」

    張易之揮了揮手,目中隱隱泛起一抹冰雪般的寒意。

    昨夜聽來的消息委實駭人。

    譙縣桓氏竟然欲做毀堤淹民這樣喪心病狂的事。

    如果淮河堤壩毀了,亳州遭遇水災,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甚至是家破人亡。

    甚至會衍生更為嚴重的後果!

    此舉完全喪失良知,人性徹底扭曲。

    必須阻止!

    他這封信,就是讓武則天派神皇司嚴密盯防亳州,找到機會,直接覆滅譙縣桓家。

    從地域角度上看,桓家是最容易處理的。

    大周世家三大集團,分別是關隴,山東,江南。

    而桓氏地處淮南,周圍找不到盟友,孤立無援。

    只要朝廷行動迅速,桓氏將得不到任何臂助。

    更何況,張易之隱隱猜測,桓氏大抵也抽調了武卒前來益州,那族內力量更為虛弱不堪。

    「真是狗急跳牆了啊,拿千年傳承做賭注,難道不怕被我屠戮殆盡麼?」

    張易之神情愈冷,低聲喃喃。

    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太過黑暗,手段太過血腥,逐漸失去了僅有的同情心。

    可見識過門閥世族的手段,他竟覺得自己還算善良。

    毀堤淹民啊!

    為了一己私慾,為了天下大亂,不惜讓洪水帶走無數條鮮活的性命,沖毀無數個家庭。

    譙縣桓氏走投無路了麼?

    並沒有。

    雖受桓彥范謀反牽連,看似要被朝廷誅族。

    其實還有一條退路,世間聰明人都知道的退路——

    獻出產業。

    將良田、家族財產,商業渠道全部上交國家,再驅散莊園奴隸。

    做到這個地步,就算他張易之想誅族,武則天也會阻止。

    畢竟能不費一兵一卒處理掉依附國家吸血的蛀蟲,何必掀起腥風血雨,弄得天下動盪?還落下暴君的名頭。

    但是,桓家又怎麼甘心將上千年積累的家業雙手奉上?

    所以這矛盾無法解開,只能走進生死角斗場。

    角斗場裏已經沒有對錯而言,更沒有正義與邪惡,只有贏家和輸家。

    輸家,註定會粉身碎骨。

    而贏家,不管之前有多麼惡貫滿盈,有多麼罪孽深重,自然有帶着立場的人使用春秋筆法,對其進行一番粉飾。

    「世事紛紛一局棋,輸贏未定兩爭持。須臾局罷棋收去,且看誰贏誰是輸。」

    張易之吟完詩笑了笑,起身走出茶室。

    ……

    城北凝翠林。

    園林秀雅巧致,情景深幽。

    張易之一行人頗有興致的閒逛,論情調逸樂,蜀中當屬天下之絕。

    「士多自閒,聚會宴飲,尤足意錢之戲,益州真是好地方。」

    陳長卿手持摺扇,搖頭晃腦。

    「爵爺,還有更妙的地方呢。」楊釗嘿嘿一笑,擠眉弄眼。

    陳長卿挺直腰板,對爵爺兩個字很是受用,子唯這外甥真上道。

    咱縣男爵位雖然不入流,好歹也是個爺嘛。

    「什麼地方?孔門規矩嚴不嚴?」陳長卿斜眼看他。

    楊釗表示很茫然,關孔儒何事?

    陳長卿瞪着他,略比劃了一下,「一孔一門緊挨着。」

    「噢噢~」楊釗可算聽清楚了,曖昧的說「有座勾欄全是上佳女妓,只要錢給夠,她們什麼都可以。」

    頓了頓,也學着附庸風雅道「想陸地行舟都行!」

    陳長卿閉上眼,憂心忡忡地嘆道

    「噫!陸地行舟雖艱苦,吾亦能苦中作樂。」

    說完跟楊釗交換個眼色,示意今晚就一起開嫖。

    園中一股小溪,溪邊案台幾百張,隨意置放,筆墨紙硯一套,茶食水果若干。

    文人毛筆飛舞,隨寫隨校,居然還備有印工侍候,文會一完便可刊印成書。

    稍遠處亭中則是管弦絲竹,銀箏琵琶,美人書生雜坐雜居,或歌或詠。

    張易之東遊西走,聽着書生談古論今大放厥詞。

    他這個面具人進來,沒人太在意他,都道是相貌粗鄙之輩,所以仍然各行各事。

    這時卻從不遠處亭中飄來一句話「諸位,你們覺得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性本惡?」

    張易之聞言略有興趣,負手過去靜聽。

    竹亭中圍坐着二三十個男女,他的目光被其中一個女子吸引。

    她穿着黑色的輕紗,將身材勾勒的凹凸有致。

    黑亮烏澤的秀髮,髮髻處了一支碧玉簪子,再無其他珠玉花鈿,顯得十分素雅淡淨。

    她身旁的男子身材頎長,神情舉止中規中矩,頗有君子之風。

    男子輕笑一聲,接話道「我總以為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可某人刷新了我的認知!」

    「誰?」有書生問。

    男子神情憤怒,朗聲道「張巨蟒!此獠的冷漠無情深藏血液里,就是一具行屍走肉的怪物!此獠完美詮釋一個人生下來就是殘忍的!」

    身旁的裴葳蕤柳眉微蹙。

    而楊玄琰的話,讓文會掀起了小。

    聽到張巨蟒三個字,眾人可謂是義憤填膺。

    「可不是,據說此獠不止嗜殺,還嗜色,好色好到了近似於色情狂的病態程度!」

    「哦?這倒沒聽過,兄台可有內幕隱秘?」

    那書生環顧四周,很是認真道

    「據我所知,此獠天賦有獨絕常人者,一日不御女,則膚欲裂,筋欲抽。所以夜夜笙歌,皇宮的女子都被此獠禍害了。」

    「還有啊,相王剛被罷黜出京,此獠就霸佔了相王府的妃子,王府日夜傳來不堪入耳的聲音。」

    嘩!

    話音落下,眾人譁然。

    不愧是張巨蟒,人世間最罪惡的詞彙都難以形容此獠。

    實在是太變態了!

    「大逆不道,連相王的妃子都敢染指,那咱們蜀地的女子豈能逃出此獠的魔爪?」

    「所以說要強烈支持嗣澤王清君側!」

    「不錯,誅殺張巨蟒,還天下朗朗乾坤。」

    「……」

    遠處的張易之神情無波無瀾,到他這個地位,已經不在乎輿論,也不想刻意去扭轉。

    就算印象形成烙印又如何?

    話語權掌握在勝利者手上,當蜀地只能有一個聲音的時候,輿論自然會徹底翻轉。

    「閣下在等人?」

    身後傳來低沉沙啞的聲音。

    張易之轉頭,身後站在一個儒士,身材瘦削,隆額高鼻,頜下三縷微須,看起來洒然飄逸。

    「嗯。」張易之盯着他。

    儒士默了默,用試探的語氣道「中山王?」

    張易之輕輕頷首,踱步到園林一處巨石後面。

    等儒士過來,便從袖子拿出鎏金令牌。

    「卑職拜見……」

    儒士剛要跪,便被張易之攔住,「東西呢?」

    「這裏。」儒士從袖子拿出半塊銅龜,畢恭畢敬遞上。

    張易之接過,勘察了底部錯金銘文。

    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益州。

    他點了點頭,此行的目的當然不是閒逛,專門為了大都督府的兵符而來。

    「為什麼不是畢構親自前來?」張易之語調清冷。

    儒士喉嚨滾動,艱難開口道「啟稟王爺,大都督府有幾位尊客。」

    站在張巨蟒面前,才能感受到那懾人的威壓,竟讓他有些透不過氣。

    「誰?」張易之問。

    儒士如實道「姓武。」

    「呵呵,難道是陛下?她還喜歡微服私訪麼?」

    張易之俊美的臉龐籠罩着寒霜,聲音卻帶着戲謔。

    儒士垂頭不敢言語,這個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都喜歡前仆後繼來送死,也夠可笑的。」

    張易之眯着眸子,轉而凝視着他

    「看樣子你是畢構親信,以後你負責跟我聯絡。」

    「遵命。」儒士恭敬作揖。

    ………

    文會還在繼續,眾書生大聲討伐張巨蟒,過足了嘴癮。

    楊玄琰見身旁的未婚妻情緒有些低落,似心不在焉,於是低聲問道

    「葳蕤,可是身子不舒服?」

    好不容易將她約出來,不過她好像對文會不太感興趣?

    「沒事。」裴葳蕤搖搖頭,斟酌了片刻道「店鋪有點事,失陪了。」

    話落跟相熟的好友告辭,直接離開。

    「究竟發生了什麼,你以前最喜歡文會啊。」楊玄琰追上去,皺眉不解。

    裴葳蕤腳步一頓,腦海里驟然浮現一道身影,竟平白生出幾分不忿。

    一早就下起了雨,大街小巷立時變得朦朦朧朧。

    蜀地氣候濕潤多雨水,這回沒起風,雨也淅淅瀝瀝,卻讓益州城多了幾分婉約的氣氛。

    張易之站在內院的屋檐下看雨,他也感受到涼氣襲人,陰沉的天總歸讓人心情不太舒適。

    蹬蹬蹬——

    輕緩的腳步聲響起。

    裴旻帶着一個儒士進了內院。

    「王爺。」

    張易之轉身,深邃目光極為寡淡

    「直接說。」

    儒士清了清嗓子,稟報道「李義珣準備撤離劍門關了。」

    「具體時間。」張易之盯着他。

    「李義珣的小舅子轉告畢長史,稱七天後。」儒士低聲道。

    張易之「嗯」了一聲,負手踱步幾秒,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

    「益州就靠畢長史周旋了,我不希望出現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此話,讓儒士頭皮有些發寒。

    雖然面前的張易之看起來人畜無害,甚至還透着一股超凡脫俗的風采,不似凡間人。

    但人的名樹的影。

    唯有真正面對他的時候,才能感受到那種恐怖的威壓和心悸。

    儒士清了清喉嚨,鄭重無比道「請王爺放心!」

    「很好。」張易之滿意頷首,還不忘給一點甜頭

    「看到朝廷公文了麼?李建成後裔協助我平叛,被陛下封為黜置副使。」

    「只要畢長史為朝廷立功,我舉薦他進中樞任九卿之一。」

    沒有實力的憤怒毫無意義。

    造出了全自動武器。我看看還有什麼武林高手,

    張易之「嗯」了一聲,負手踱步幾秒,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

    「益州就靠畢長史周旋了,我不希望出現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此話,讓儒士頭皮有些發寒。

    雖然面前的張易之看起來人畜無害,甚至還透着一股超凡脫俗的風采,不似凡間人。

    但人的名樹的影。

    唯有真正面對他的時候,才能感受到那種恐怖的威壓和心悸。

    儒士清了清喉嚨,鄭重無比道「請王爺放心!」

    「很好。」張易之滿意頷首,還不忘給一點甜頭

    「看到朝廷公文了麼?李建成後裔協助我平叛,被陛下封為黜置副使。」

    「只要畢長史為朝廷立功,我舉薦他進中樞任九卿之一。」

    聞言,儒士內心不禁湧出佩服的情緒。

    朝廷這道聖旨鬧得沸沸揚揚,益州也議論紛紛。

    幾乎所有人都在感嘆,張巨蟒心機着實恐怖!

    這世上最厲害的策略不是什麼陰謀,狡詐詭計,而是陽謀。

    如果明知道對方使用計謀並且還預見了最終結果,那會有人中計嗎?

    聽上去可能會覺得,不會有人那麼傻,知計還中計。

    但是偏偏有這種可能性,這就是陽謀!

    對於李建成孫子而言,正統性,合法性實在太重要了!

    為了這個名分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張巨蟒掐住這個軟肋,將對方玩弄於鼓掌之中,實在是高明。

    益州文人如今茶餘飯後的談資就成了——

    李建成孫子跟李世民曾孫,將在蜀中上演決鬥。

    「嗯?」張易之的低喝聲打斷了儒士的思緒。

    儒士回過神作揖,「卑職代畢長史感謝王爺隆恩。」

    張易之凝視着他「一着錯,滿盤空,行事必須慎重。」

    說完擺擺手。

    儒士識趣告退。

    等他走後,張易之召來曹茂實。

    「你是益州的負責人,神皇司諸多事宜都交給你了。」

    「繼續控制慧善,從他那裏能察覺寺廟的一舉一動,絕不能大意,這些膀大腰圓的僧兵聯合起來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還有楊釗,其雖是我的外甥,但畢竟年歲尚小還需打磨,犯錯了就按神皇司規矩懲罰。」

    張易之神情嚴肅的叮囑。

    「卑職遵命。」曹茂實重重點頭,將其記牢在心裏。

    ……

    夜色已深,路邊宅院和鋪子門口懸掛的花燈隨風亂舞。

    一間幽靜的茶樓。

    女子空靈若仙,明淨出塵,清麗得近乎夢幻,無瑕面龐上卻帶着些許惱意。

    當她看見白衣勝雪的男子走進來,她立馬別過臉去,冷冷道

    「大晚上的,你派人找我幹什麼。」

    張易之倒是很隨和的笑了笑,走到她面前,「那你為什麼要赴約?」

    「你……」裴葳蕤聽到這話,咬着貝齒囁嚅道「你凶名赫赫,我哪敢忤逆你。」

    「是麼?」

    張易之不置可否,旋即淡淡道「我今夜要離開益州了。」

    剎那間,裴葳蕤表情僵住,心臟像是都被攥緊。

    他要走了?

    以後是不是永遠不會再見面了?

    裴葳蕤心頭湧現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是酸澀,似是不舍。

    像是失去了一件重要的東西。

    「哦。」

    她低着頭,聲音柔軟。

    昏暗的燈火下,她低眸的模樣嬌俏動人容色絕艷。

    張易之眼神無波無瀾,但他承認自己有些泥足深陷。

    兩人相對而坐,沒再說話。

    裴葳蕤竭力抑制失落的情緒,餘光看着潔白的衣袍。

    普天之下,也許只有他能將白袍穿出一種迷人的優雅。

    「這衣服我很喜歡。」張易之看着她道。

    裴葳蕤忙移開目光,鼓着腮幫小聲說「袖口有些寬了。」

    「我覺得正合適。」

    張易之眯眼輕笑,望着裴葳蕤的目光帶着熾熱,不曾有半點委婉之意。

    定定看着裴葳蕤,像是在那樣霸道宣誓着自己的喜愛之意。

    裴葳蕤心下微顫,她眼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不加以半點掩飾的喜愛,如此熱烈狂妄。

    她被對方這樣直勾勾的瞧着,哪裏招架的住,忙側身低頭道「你還不走?」

    張易之緩緩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望着她

    「我還欠你一個吻,臨走前該還了。」

    裴葳蕤微張檀口,愣在原地。

    沒完沒了了?

    上次不是一筆勾銷了麼?

    怎麼又欠了?

    張易之身子俯下去,嘴唇覆上那紅潤的小嘴。

    裴葳蕤晶瑩的耳垂霞紅,緩緩閉上眼,她總是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已經第三次了,似乎有些迷戀那個味道。

    鼻間傳來幽香的味道,張易之攀上紫色百褶榴花裙,手也伸向了薄荷色抹胸。

    貼近肌膚的觸感驚醒了裴葳蕤,她猛然推開張易之。

    「不能……我不能。」

    裴葳蕤臉上暈紅消散,雙手護在胸前,後退了幾步。

    剎那間,隨之而來的愧疚,如巨石般將她的心境墜入沉痛的漩渦,不能自拔。

    自己可是有未婚夫的,這算什麼?

    張易之凝視裴葳蕤那張慘澹的俏臉,平靜開口

    「也許你不知道吧,你是第一個親自給我做衣服的女人。」

    「我嗅到衣袍上的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樣。」

    「我性子愈發冷血無情,卻有女子能讓我生出感動的情緒,我豈能讓她溜走?」

    低沉溫潤的聲音在茶室響起。

    張易之靜靜的看着裴葳蕤,其實以他的權位根本沒必要去討好任何女人,但他想真正贏得女人的心。

    對他而言,這個世道,他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拿到手。

    什麼謙讓都滾遠點!

    我想要你,那就不允許你逃出我的手掌心。

    「張易之,我有未婚夫……」裴葳蕤睫毛掛着淚痕,哽咽出聲。

    最難就是突破心裏的關卡。

    自從畫舫上那一吻,她腦海里時時念着這個男人,陡然發現自己竟對楊玄琰沒有感情。

    這種感覺讓她羞愧,深深折磨着她。

    想和張易之靠近,卻又百般抉剔,但她知道。

    喜歡,看一眼是如此,過一輩子也是如此。

    一旦遇見,便此生難忘,就好像鐫刻在了心裏,再過多久,種種情景都在這點痕跡中不斷閃現。

    「一紙婚約罷了,隨時可以取消。」張易之踱步走向她。

    就在裴葳蕤抬眸的一瞬間,她花容變色,感覺到了透骨的恐懼。

    「小心!」

    聲調都帶着尖銳,伸手猛推了張易之一下。

    只見一個身影如同鷹隼一般,在樓頂的樓檐翻了下來。這個黑影就如同一支利箭一樣,直接從窗口處躍進茶室。

    人還沒到,一道閃亮的寒芒,就已經刺向張易之。

    裴葳蕤用力一推,張易之一個踉蹌,堪堪躲過致命的一擊。

    可他剛抬頭,猛覺得脖子上肌膚冰涼,斜眼看去,一柄鋥亮的劍鋒貼着自己的脖頸伸出半截。

    這一刻,張易之就仿佛中了定身術,出現短暫的僵凝。

    來人全身着黑,只一張臉清晰可見。

    青絲散亂,黛眉彎彎,小巧可愛的鼻子和嘴巴,臉頰邊還有兩隻小小的梨渦。

    美貌的臉龐,此刻卻籠罩着殺機,顯得異樣的詭異。

    裴葳蕤心臟像是被繡花針一針針扎着,發出劇烈的疼痛。

    她似乎忘卻了恐懼,快步跑到張易之面前,緊緊抱住他,試圖以柔弱的身軀去格擋。

    張易之手腳冰冷刺骨,面無表情道

    「怎麼找到我的?」

    這一刻,他隱隱懷疑裴葳蕤。

    難道這輩子還會栽在女人手裏?

    刺客目光冰冷如利劍,沉默了半晌,從袖子裏掏出一張捲起的畫像。

    畫裏的男子有着俊美的五官輪廓,衣袍細緻到領口,如墨的黑髮上面還插着一根髮簪。

    這畫很傳神,繪得栩栩如生。

    關鍵是髮簪。

    裴葳蕤抬眸,張易之頭上一支白玉髮簪,雕如意雲紋模樣,樣式形狀跟畫裏的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你僅憑髮簪認出是我。」

    不是被裴葳蕤出賣,張易之竟然鬆了一口氣。

    刺客冷視着張易之。

    這是安樂郡主藏在臥室的,被韋王妃偷拿出來交給她。

    她來蜀中之後直接進益州,原本打算等戰爭結束,找機會再刺殺。

    沒想到前幾天碰見一個青銅面具男子,身形氣質跟畫中一致,關鍵還是獨一無二的髮簪。

    她就暗地裏跟蹤,如今終於找到良機。

    「誰派你來的?」張易之深吸一口氣,冷聲問。

    話剛說出口,脖頸便受到壓迫,雖沒有刺入皮膚,卻感覺到微微的刺痛。

    張易之死死盯着女子淡漠出塵的臉,女子的雙眸眉間隱隱帶着一絲譏誚之意。

    「她是無辜的,讓她離開。」張易之聲調冷冽。

    公孫離默了默,言簡意賅

    「好。」

    她的聲音就像金屬摩擦過的沙啞。

    「不要。」裴葳蕤眼眶泛紅,抱得更緊,嬌軀都在發抖。

    張易之端詳着近在咫尺的臉龐,蒼白如紙,眸中蓄滿淚水。

    他目光平和,不起波瀾,心底卻萌生一股荒謬之感。

    自己竟然淪落到被弱女子保護。

    屠龍者終究成了惡龍?

    常常踩在鋼絲上,難道現在就將墜落,摔得粉身碎骨?

    「快滾!」

    張易之大聲咆哮,俊美的臉龐竟有微微扭曲。

    公孫離蹙眉,尖銳的聲音落下,就聽見迅疾的腳步聲,房門被撞開,一個黑黝少年持劍趕來。

    裴旻血液都幾乎凝固,來不及多想,揮劍刺向公孫離。

    公孫離緊眯眸子,眼神中沒有絲毫感情波動,手腕一陡,利劍狠抹。

    張易之早有準備,環抱着裴葳蕤往後仰側避,千鈞一髮之際,躲過必殺一擊,但利劍還是望下刮到他手臂上。

    衣袍碎裂,血液瞬間將白袍浸紅,一滴滴溢出來。

    這一幕讓裴葳蕤心都揪緊了。

    這還是無所不能的張易之麼?這一刻他更像是謫仙遺落人間,受盡百般苦難。

    張易之看向她,微微一笑,可面色愈發蒼白。

    裴葳蕤淚流滿面,顫着手取出一張乾淨的素帕,為他擦去血跡。

    「鏘!」

    兵器碰撞聲格外清脆,公孫離迎上了裴旻的劍。

    她知道這個黑黝少年,天賦異稟,劍術出類拔萃。

    但在她面前,依舊不堪一擊。

    公孫離纖腰輕輕擺動,長劍亦斜斜作勢,一聲輕叱之後,劍光猛然如匹練一般的展開。快雖快,但劍光所及竟然好像有跡可循,如一道道光影,籠罩着裴旻。

    裴旻脊骨發寒,額頭上沁出冷汗。

    這種強橫恐怖的劍勢,他是第二次碰到。

    第一次是那個變態男第五重樓。

    而面前的女子,依附在劍上的濃郁殺機,竟然比第五重樓更甚。

    唰!

    輕靈的一劍,恰如春日雙燕飛舞柳間,又如千軍萬馬奔馳而來。

    劍刃速度之快,竟在半空中幻化出兩道虛影,裴旻艱難將劍橫在胸前格擋。

    琅琅!

    裴旻握劍的手一震,像是被重錘狠狠敲過,長劍瞬間摔落在地。

    「廢物!」

    公孫離眉眼籠罩着寒意,冷冰冰道

    「世間出一個劍客不容易,念在你天賦不錯,饒你一命。」

    說完慢慢轉身,直視着逃到角落裏的張易之。

    現在,你怎麼逃?

    我雖跟你無緣無分,但韋王妃對我有大恩德,她的命令,我必須無條件服從。

    張易之平復情緒,突然笑了笑,「葳蕤,你看她的胸好像干扁的四季豆。」

    話音落下,裴葳蕤突然愕住。

    公孫離表情驟然轉冷,像萬年不化的寒冰,眼底有絲不易察覺的羞怒。

    一個女子,被諷刺胸脯小,誰能不怒?

    「我挺敬佩你的事跡,但作為劍客,信奉一個真理,對敵人最大的敬意就是趕盡殺絕。」

    「不過名震天下的中山王,臨死前的模樣挺可悲的。」

    公孫離緊攥劍柄,腳步很緩慢。

    似乎佔據優勢,她的話也變的很多,沙啞的聲音逐漸輕柔。

    能親手殺掉張易之,這絕對是無與倫比的榮耀。

    張易之盯着一對a,笑容逐漸消失,便得有些陰森殘忍。

    他厲喝道

    「動手!」

    說完緊緊摟着裴葳蕤,將她推進屏風裏,自己也隨之壓在她身上。

    裴旻聞言立刻反應過來。

    將劍丟掉,從懷裏掏出一個金屬罐子!

    這是公子的殺手鐧。

    見到這一幕,公孫離心中就有不詳的預感。

    剎那,只見裴旻猛然間拔開了罐子上面的一個插銷,扔向她。

    罐子在地上滾動,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還有刺鼻的硝煙傳來。

    公孫離已經是被震撼得暈頭轉向,此時臉上的表情,驚恐至極!

    只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席捲上來,令她忍不住發顫。

    憑着生存本能,她以最快的速度疾馳到窗戶。

    轟!

    猶如九天驚雷炸響,整個茶室顫抖起來,似乎要崩裂一般。

    火光沖天,硝煙瀰漫。

    爆炸的一瞬間,似乎能將茶室給生生撕碎。

    沒有實力的憤怒毫無意義。

    造出了全自動武器。我看看還有什麼武林高手,能在我的衝鋒鎗面前耀武揚威

    粉腮暈紅,跪着雙手扶地,俯身側臉將一點櫻唇印在張易之頰上。

    。



第三百一十一章 君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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