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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師傅他又要摸魚了:第二十八章:信仰

    世界的原點

    眾神仿佛亘古存在,他們生存於這個維度,存在於過去、現在、未來,時間對他們已經失去了意義。

    他們以意念為本源,依託於世界而存在,本應由無數個以時間串聯的世界構成,但在這條時間的維度上,過去一片灰暗,未來一片渾濁,他們無法存在於以未知構建而成的世界中,所以此刻眾神擠在這條時間維度上僅剩的三個清晰的世界中。

    第一個世界,從創生到毀滅,擁有完整的時間線,此時這世界卻已被混沌侵蝕了大半。

    第二個世界,從創生到毀滅,亦擁有完整的時間線,此刻正在綻放着耀眼的金光。

    第三個世界,僅有創生,沒有毀滅,此刻仿佛一個被點燃的火種,有微弱的金光持續不斷地釋放出來。

    這條時間軸以正不斷膨脹的第三個世界為起點不斷向前拓寬,誰也不知道時間的盡頭是第四個世界,亦或者是一片純粹的虛無,當第三個世界開始坍縮,就代表着無量量劫的到來。

    所以眾神需要憑依,需要眾生用無數年的時光在他們身上寄託渴望和慾念,讓眾神的意識凝實,才能在純粹的虛無中不會被虛無同化。

    封神,就是瓜分這些為他們提供渴望和慾念的人。

    在三個世界搭建起來的維度之上,一團巨大的光點將這段清晰的時間維度籠罩着。

    一團微弱的光點湊上前去,聽太上宣封。

    「張元,你為七曜之主,本應執天下修士之牛耳,鎮八方妖族於中洲;不幸殛死北海,無功可立,然此罪非卿之過,故不予追究,今特敕封爾為金龍如意正一龍虎玄壇真君之神;迎祥納福,追逃捕亡。爾其欽哉!」

    話音剛落,一道細小的絲線從第三個世界中延伸,與張元的身軀相連,不過片刻,張元的身軀便凝實了許多。

    片刻之後,又有一道光點漂浮而至。

    「法海,你為摩訶院之主,於東封洲修無上禪法,未跨青鸞之翼,因一念嗔痴,棄七尺為烏有,雖尤爾咎,實乃往愆。功過相抵,特敕封爾為地藏菩薩,地獄不空,不可成佛。」

    光點輕輕一震,隨後又緩緩沉寂。

    准提、接引不在,佛門無聖人。

    太上偏袒道門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即便是神,也要遵循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的法則。

    在法海退去後,第三枚光點湊上前來,恭敬聽封。

    「莊龍,你本應有從龍之功,輔佐真龍雄視九洲,然此界有從未有之變數,天地出現從未有之變局,你雖有功無過,卻無建樹,特敕封爾為三界首領八部三百六十五位清福正神之職,爾其欽哉!」

    金光微顫,數道金線自第三世界連入金光之中,令微弱的金光綻放光明。

    一道又一道金光湊上前來,在太上的見證下,由造物仙鼎與太一輪分別瓜分第三世界的權柄,奪取這個新生世界的控制權。

    直到最後一道金光湊上前去時,太上的聲音才微微停頓了些許。

    一道意念跨越時空,飄到一片虛無的黑暗周圍,將一道充滿疑惑的信息朝那片虛無傳遞。

    「你確定要讓安夏成仙?」

    ……

    那片虛無之地未曾回應。

    不論過去、現在、未來,都未曾回應太上的疑問。

    太上沒有再提問,世界之上的太一輪浮現出道道流光。

    「安夏,你無功無過,卻也曾庇護一方,雖勤日夜之功,未登大羅彼岸,特敕封爾執掌崑崙、伏羲、軒轅三寶,專擅先後之天,凡一應仙、凡、人、聖、諸侯、天子、貴、賤、賢、愚,皆受此三寶挾制,不得越此,為感應隨世仙姑正神之位。爾當念此鸞封,克勤爾職!」

    數道金線落入金光之中,金光逐漸凝實起來,微微展露毫光。

    自此,封神事畢,眾神各司其職,天地有其秩序,萬物有其歸屬,神明之勢已成,勢不可擋。

    在無盡虛無之地,一片純粹的黑暗正緩緩醞釀着,就仿佛一顆將自身燃盡的超巨星,正在將自身朝着白矮星、中子星甚至黑洞轉化。

    那是凝練到極致的意念,這片意識團中所有的意識此刻都坍縮成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鎖定着三大世界之上那無限偉大的存在,而此刻,那無限偉大的存在卻渾然不覺。

    在這漫長的轉化過程中,居於同一條時間上的三大世界中突然出現了變故。

    本應不斷向一眾光點傳遞本源的光線突然顛倒了過來,仿佛有無窮吸力自那三大世界中湧出,將眾神身軀之內儲存了不知多少億萬年的本源倒吸回世界之中,又經由太一輪,朝着那無限偉大的存在流淌而去。

    萬物生克之理,為太一輪掌管之職權。

    在太一輪籠罩之下,眾神連反抗的念頭都無法升起,只能被金線所束縛,成為維持太上存在的本源容器。

    「太上,你這是做什麼!?」

    眾神群情激憤,怒斥那無限偉大的存在,但那無限偉大的存在未曾理會眾神,徑直出現在那片無盡虛無之地。

    「天地為餌,眾神為魚,

    「歷經三世,無窮無盡時光,此時此刻,終於大功告成,你有何感想?」

    太上的聲音出現在雲凡身旁,隨之出現的,還有無數金光,宛若游魚般湧入雲凡體內,那是眾神的本源,是眾神維持自身存在的最關鍵的本質。

    「這,也在你的計劃之中嗎?」

    無盡虛空中的黑暗漸漸停止了坍縮,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朝着太上飄去。

    「什麼我的計劃?雲凡,你到底怎麼回事?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什麼都沒想起來?」

    太上的聲音再次浮現:

    「元始、三皇、准提、接引那幾位聖人被我們算計死了,這些神也成了我們的踏腳石……你!?」

    當太上的意念靠近了那片無盡虛無,那片虛無中蘊藏着的如有實質的殺意也在太上面前展露無遺。

    「你瘋了!?雲凡,你要殺我!?」

    屬於太上的意識團散發着驚駭的意味,其中並沒有驚恐與畏懼,只有不解與茫然。

    「是。」

    雲凡的回覆言簡意駭。

    「為什麼?」

    「我不允許你毀了這個世界。」

    「不允許……毀了這個世界?」

    「他們是人,不是給你成神的工具。這個世界是他們的家園,不是你肆意奴役的後花園。」

    「人?家園?雲凡,你……」

    屬於太上的意識團產生了劇烈的波動:

    「你腦子壞掉了?都到這個時候了……都到這個時候了,你給我在這裝好人?」

    「我本就是好人。」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太上的意識團猛烈地震動起來:

    「你是好人?你是好人!?滑天下之大稽!我求你了,雲凡,開玩笑適可而止,你不要再玩了!能成神的,哪個不是無惡不作之輩?你卻在這裏裝好人!」

    「我不是。」

    「你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當初提議和我合作成神的,不是你嗎?斬三屍之法,不也是你教我的!?你說你是好人,你也算好人?」

    「……」

    「沒話說了?腦子清醒了?雲凡,你怎麼會連我都忘了!」

    太上的意識團以微妙的頻率振動,將一段浮光映在那片虛無中的黑暗:

    「當初你將我死而復生,以天地為局、眾生為子,將我們所在的世界毀滅,不正是因為你發現了眾神遺蹟,想要利用成神之法真正超脫三界、獲得永生?

    「你手上沾滿了鮮血,第一個世界因你而毀滅,第二個世界亦成你我奴僕!我們曾約好一同合作,成為永世不滅、永恆不朽的神明!

    「如今你卻說,你想做個好人?」

    「那不是我。」

    「不是你?笑話!我從第一個世界便認識你,你的本源印記如此清晰,經歷億萬萬年不變!現在你告訴我,那不是你!你在自欺欺人嗎,雲凡!?」

    「你就沒想過,我為何能二世成神?」

    「你……」

    太上的意識突然靜了下來。

    「被奪舍的,是他,不是我。」

    雲凡的意念緩緩朝着太上的那片金光流淌:

    「從出生起,我就擁有第二人格,我和他共用一具身軀,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只是我比較懶,所以平時的身軀都交由他來操控——就連他自己也未能意識到這一點。

    「他從牙牙學語,一直到事業有成,甚至到發現了神跡用女媧石將你復活,再與你合作歷經千辛萬苦將第一、第二個世界毀滅,我都一直擔任着一個旁觀者,

    「直到他將第二世的雲凡奪舍,我才現身向他坦白一切。」

    「所以,從出生起,你就擁有了第二世,所以在第二世時,你就已經成神了?」

    那片耀眼的金光劇烈的顫抖起來:

    「所以,你殺了他?」

    「不,嚴格來說,他已與我融為一體。」

    「你殺了他……殺了我唯一的摯友!!!」

    太上的憤怒清晰地傳遞到了那片虛無的黑暗中:

    「你怎麼可以……你怎麼敢!?」

    「弱肉強食,這不是你們最認可的法則嗎?」

    「好……好……好!弱肉強食!呵呵呵,弱肉強食!!!」

    太上出離的憤怒了,那片金光揮灑出萬丈毫芒,宛若千萬枚細針,侵入那片無盡虛無的黑暗中,在金光的照射下,那片黑暗正一點一點地被侵染,逐漸被同化成了金光的一部分。

    那片黑暗也不甘示弱,深邃如墨的黑暗不斷地蒸騰、霧化,抵禦金光侵襲的同時,那片黑暗也漸漸將刺入黑暗中的金色絲線污染、同化。

    這是意識與意識之間的碰撞,沒有花俏的招式,只有奪舍和同化,意識脆弱的一方,將會失去所有的一切,包括自我。

    但這樣的戰爭在神明之間鮮少出現,因為戰爭的本質是對本源的消耗,當一場戰爭結束,失敗者本源盡失,勝利者所獲得的戰利品也只有虛無的榮耀,以及無盡的孤獨。

    在這樣意識之間的較量中,那片純粹的黑暗似乎因為在漫長的漂泊中失卻了太多的力量,所以逐漸失卻了優勢,霧化的黑暗漸漸被金光同化,成為了一個被金光包裹的「繭」。

    眼看失敗已成定局,但在那片被金色細線所束縛的眾神之中,一道金光越眾而出,在這片由三個世界所構成的維度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穿行,

    祂划過一道長長的軌跡,仿佛一柄無比鋒銳的利劍,重重地將一片屬於太上的金光斬斷!

    同時,一道微弱的意念從這道金光中朝着雲凡所在的純粹的黑暗中傳遞而來:

    「師傅!我來助你!」

    金光耀眼,隱隱可見一柄漆黑的長劍在金光中浮現,這是同時具備伏羲琴與軒轅劍強大能力的寶物,是來自第二個被毀滅的世界存活下來的強者對神明無聲的反抗,是太上——這名至強煉器之神的複製品,以煉製之物向太上發起的挑戰!

    「這柄劍……有趣,糅合了本源和意識這兩個同根同源的法則,不得不令人稱讚一句獨具匠心,不過單憑這柄劍,還不足以令你擺脫太一輪的束縛,你是怎麼辦到的?」

    太上的金光耀眼如日輪,照向那道宛若鋒銳長劍的光點,在光點之上,一面鏡子若隱若現。

    「崑崙鏡?煉妖壺?將時間與空間的法則糅合,創造出了一個獨立於大世界之外的小世界,以此世界為錨點,擺脫我在那三個世界中動的手腳……我應該誇讚一句,不愧是我麼?」

    那片金光流轉起來,無數細長的金線纏繞在身周,將屬於安夏的金光劃出的軌跡抵擋在金線之外,不得寸進。

    「我擁有近乎無盡的時間,而你藉以存身的小世界卻有其壽命,如此消耗下去,你終究會倒在時間之下,又何苦掙扎呢?」

    太上咄咄相逼,譏諷之意溢於言表。

    「你所擁有的無盡時間,都源於生靈之念,生靈之念應歸於生靈,而不是歸於你。」

    那道屬於安夏的金光中突然分化出一片無形無質的流體,流體之上載着無數不可見的信息,這片信息流葷繞於太上的金光周圍,將太上纏繞,太上周圍那仿佛無窮無盡的絲線被這片信息流牽引,仿佛被水潑了的絨毛,驟然失去了光澤和彈性。

    「昊天塔?不……昊天塔不可能封印我,這是什麼寶物?」

    太上饒有興致地問道。

    「女媧石記載着萬物生靈的信息,在你取得女媧石的同時,我堂叔用最後的本源將這份信息與昊天塔同源的法則——吸星換月、諸般封印糅合,用萬物生靈的信息作為錨點,任何源於萬物生靈的本源,都會被昊天石所封印。」

    屬於安夏的光點緩緩後退,讓出了那片已沉寂許久的深邃黑暗:

    「我師傅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當本源壓縮到極致,就會成為一個奇點。」

    那片虛無中的黑暗隱隱出現了不穩定的波紋,雲凡的意念緩緩自虛無中傳出:

    「奇點是時間的起點,也是時間的終點,我要讓一切恢復到最初的樣子,讓這條維度上的一切恢復正常運轉。」

    「非要這樣,值得嗎?」

    太上那片不再耀眼的金光緩緩地向雲凡傳遞出一道意念:

    「你會失去一切的!」

    「值得。」

    雲凡的意念已經虛幻到幾不可聞,但意志卻傳達得清晰到了極致。

    一道熾目的光流自那片凝聚到了極致的黑暗膨脹,仿佛摧枯拉朽般摧毀了沿途所有的金光,即便是太上那片金光,也如初雪般迅速消融。

    金光溶解,這片以三大世界構成的維度漸漸恢復了最初的模樣,一切仿佛從未開始。

    ……但也從未結束。

    被一掃而空的三大世界之上,絲絲縷縷的金色細線緩緩朝上延伸,一點點勾勒出了眾神的形體,其中一條最長的絲線上,屬於太上的金光若隱若現,隨後逐漸凝實,

    那片虛無與屬於安夏的金光也再度顯現,只是與上回不同的是,那片虛無中的黑暗已經接近消散,屬於安夏的那道金光也被一縷來自三大世界的金線纏繞,被束縛在這片由三大世界構成的維度中。

    伏羲劍、煉妖鏡、昊天石早已被雲凡那全力一擊所毀,安夏失去了所有憑依,已無法擺脫太上的控制。

    雲凡一方底牌盡失,而太上卻完好無損。

    「就憑你們,也想顛覆我我苦心孤詣營造的這一切?痴心妄想罷了。」

    屬於太上的金光再度飄落那片無盡虛無,絲絲縷縷的金色細線朝僅剩的細微黑暗纏繞而去。

    雲凡的意識已經陷入迷失,本源的耗盡令他無法生出任何念頭,不單止反抗,就連求生的本能,也幾近完全失去。

    徹底泯滅,將會是可以預見的結局。

    然而,那片來自太上的細細密密的金線中,一根毫不起眼的無形細線跨越了時空的距離,悄無聲息地與雲凡所屬的那片黑暗相連,一點一點地將雲凡的意識喚醒。

    (這是……信仰?

    (信仰我?

    (可笑,我最痛恨的就是剝奪他人的自我,又怎會以信仰之名,汲取信徒願力!

    (話說……

    (我哪來的信徒?)

    帶着疑惑,雲凡的意識順着這條無形細線延伸,想要尋找這份信仰的來處。

    (這……這信仰是?)

    那片深邃的黑暗已然消散,雲凡的意識卻漸漸凝實,一道蘊含着不可思議意味的意念從虛無中散向過去、現在、未來:

    「這不是對我的信仰……這是……可是,這怎麼可能?這條路是不可能有神的,但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雲凡的意念帶着濃重的疑惑,在那片虛無中飄蕩。

    屬於太上的那片金光中的絲線瘋狂地在那片虛無中攪動,但不論如何攪動,都只是徒勞,根本尋找不到聲音的來處。

    「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原來……他們需要的是這樣的神!

    「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的神,怎會有這樣的信仰!

    「哈哈哈,原來我一直都是對的,原來我一直都是對的!

    「這個世界,不需要救世主!」

    那片無盡虛無中,飄飄忽忽地傳出了一道飄渺的神念:

    「李善,你聽好了!

    「我和你所認識的雲凡,不一樣!」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太上的金光將絲線延伸在無盡虛空中的每一個角落,試圖尋找雲凡的蹤影,卻始終一無所得。

    「我悲觀、傲慢、好逸惡勞,

    「我喜聲色犬馬、歌舞昇平,不喜努力上進、創造價值。

    「我是個廢物!」

    雲凡的聲音迴蕩在時間的起始與盡頭,宛若滾滾洪流,奔騰不休:

    「但,這才是神明應有的樣子!」


    ————————

    遼洲

    張家村外

    孫蕊此刻前所未有的絕望。

    她所埋設的炸藥已是她戒指中所有的庫存,她所預想的是借着埋設的炸藥將兩名金丹炸成重傷,無力追擊。

    但現實是那名金丹以另一名金丹為盾牌,用另一名金丹的死換自身的毫髮無傷。

    對於這種局面,孫蕊其實已有心理準備。

    憑一把槍和幾枚子彈是絕對無法對付金丹修士的。

    只能用來對付自己。

    她緩緩伸手,正打算從儲物戒指中取出左輪,但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

    「連死都死不成了麼?」

    她苦笑起來。

    她的修為一直在流失。

    越是厭惡靈力,修為越是不得寸進半步,自離開中洲之後,她的修為就一直在下滑,如今她終於滑落了築基修為,成為了鍊氣修士。

    如今她的靈力,連從儲物戒中取出物品都做不到了。

    一柄細長的短劍划過一道長長的軌跡,宛若閃電般穿透了孫蕊的右肩,幾乎將她整根手臂斬斷。

    金丹的出手速度極快,孫蕊已經完全失去了任何行動的機會,而這一劍之所以沒有奪取孫蕊的生命,只是因為那名金丹不想殺孫蕊罷了。

    「你這女人……之前那些把戲,是你做的?」

    那名金丹已經飛到了近前,居高臨下,冷冷地俯視着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的孫蕊。

    「是。」

    孫蕊笑了:

    「我殺了你的同伴,開不開心?」

    「當然開心,其實我想讓他們死已經想了很久了。」

    那名金丹笑了,緩緩將手中長劍抬起,將孫蕊的臉頰挑了起來:

    「你幫我殺了他們,只有我活下來了,所以他們的一切都歸我所有,你不會以為我會很難過吧?」

    「……」

    孫蕊沉默不語。

    修士的殘酷就在於修士之間的關係完全基於利益基礎,朋友、同伴,僅只是他們防備同一階層的「盟友」,當自身處境不利時,這些「朋友」更有可能落井下石,而不是施以援手。

    「盟友」死了,再找就是。

    「你不害怕?還是說,你有什麼依仗嗎?」

    那名金丹挑了挑孫蕊的下巴,笑道:

    「不論你有什麼背景,哪怕你是化神老怪的女兒,現在都已經沒用了,我保證從今往後你的生活將會暗無天日,承受無窮無盡的痛苦……你不會以為你可以就這麼一走了之吧?」

    「那你可要小心了。」

    孫蕊面無表情地說道:

    「哪怕斬斷我的四肢、刺瞎我的雙眼、割去我的舌頭,只要給我一點點機會,我就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你信不信?」

    「哦,是嗎?」

    金丹修士又笑了笑,對着孫蕊的大腿抬手便是一劍。

    孫蕊的身體因疼痛而抽搐起來,但她的表情仍舊堅毅,仿佛那不是一柄穿透了她大腿骨的長劍,只是一根扎不破她皮膚的絨草。

    「沒想到,你還是個硬骨頭。」

    見孫蕊臉上的表情仿佛屍體般毫無反應,金丹修士樂了,他望着孫蕊平淡的臉,突然開口說道:

    「卻不知,若我殺了你身後的這些人,你是否還能如此從容?」

    「什麼?」

    孫蕊一愣,猛地轉過頭去,正看到遠處二十多個握着鋤頭和鐮刀的張家村人,他們大多都是年紀大了的老人,還有一些身強體壯的成年人,僅有極個別年輕人跟在這個隊伍中。

    「你們……你們回來幹什麼!?」

    孫蕊慌亂起來,她直起身子,着急忙慌地朝那二十多人喊道:

    「你們快跑!分散跑,別回頭!他會殺了你們的,快跑啊!」

    「我們不會再逃了。」

    為首的少年正是先前說想留下來的,此刻他站在眾人身前,對孫蕊說道:

    「村長教會了我們趨利避害,他用村子裏漂亮的女孩、強壯的男人和村子裏所有的東西換我們的平安,我們張家村躲到了最偏僻的地方,平和的生存在這裏,

    「村長教會了我們生存之道,他讓我們過最艱苦的生活,穿最樸素的衣服、最難以下咽的食物,甚至他還讓一些長得漂亮的女孩子想辦法毀容……

    「他教會了我們很多,我們把他的教導當成金科玉律,享受了很多年的和平……

    「但是現在我們不想躲了,躲來躲去的,最後還是會遇到這些修士……這樣的日子,我們過夠了。」

    「他是金丹!不是築基修士、不是鍊氣修士,他是金丹修士!你們在想什麼!?」

    孫蕊似乎有些生氣了,怒斥道:

    「這完全是沒有意義的!趕緊跑啊,現在跑還有機會的……」

    「孫姐姐,你放心吧,陸學文,我們已經安頓好了,我們既然出現在這,就沒想過要活着回去。」

    少年直視着那名金丹修士,咬牙切齒地說道:

    「如果做什麼事都要意義,那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你……你們……」

    孫蕊望着這些一心求死的人,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修士對這個世界普通人的影響早已深入骨髓,即便普通人躲了起來,躲進了深山裏,也逃不脫那些修士們的掌控。

    沒有希望,也沒有光。當修士要屠戮他們時,沒有人可以給予他們救贖。

    有些人選擇了奴顏婢膝,有人選擇躲得更遠,有人選擇了……

    反抗。

    哪怕最終反抗的結果是死亡。

    他們哪點不如這名金丹?

    大家都是人,憑什麼這些人就高人一等?

    憑什麼?

    僅僅是因為修士有修行的天賦。

    天賦……是什麼?

    孫蕊呆滯了片刻,突然感覺到周圍所見的黑霧似乎出現了異樣。

    它們仿佛有生命般,不斷地朝着自己靠攏,仿佛只要心念一動,就能為自己所用。

    而驅動着他們朝自己靠攏的,是畏懼。

    它們在畏懼那些朝氣蓬勃的人,所以下意識地朝當前最強大的人靠攏,只要孫蕊願意,此刻,她就能恢復金丹修為——甚至有可能更進一步。

    它們可以給予孫蕊更強大的力量,給予孫蕊想要的一切,可以讓孫蕊守護自己想守護的一切,哪怕是身旁這名強大的金丹修士,也不過反掌之間便可滅。

    這一刻,孫蕊笑了。

    她望着聚攏過來的黑霧,櫻唇輕啟,緩緩地吐出了一字:

    「滾!!!」

    不論是過去、現在,亦或者是虛無縹緲的、不知還有沒有的未來,她的回覆始終如一。

    話音剛落,受了驚的黑霧仿佛潮水般退去。

    同時,那二十多名張家村的人也揮舞着鐮刀沖了過來。

    「呵,你們這些愚昧的鄉下人,你們這些下三濫的貨色,也敢對仙人動手?」

    那名金丹修士緩緩地舉起了長劍,遙遙對着這二十多名張家村人斬落:

    「我會用血的教訓讓你們搞清楚你們和我的差距,就像天上的雲朵和地上的污泥,你們永遠也沒有資格忤逆我,你們只配……」

    劍已斬落,但預想中的劍氣並沒有衝出長劍,對面的二十多人,也沒有任何人因此受傷。

    「這、這怎麼回事?為什麼……」

    他又朝着那二十多人接連揮劍,但每一次空揮,都沒有產生任何效果。

    金丹修士此時已經隱隱察覺到了不妙,下意識想要御劍升空,但抬腿一跳,長劍卻沒有預想中的升空而起,反倒是他自己一個站立不穩,踉蹌地摔了個狗啃泥。

    「等一下等一下,你們……你們不要過來啊!!!」

    他惶恐地轉過頭,望向正氣勢洶洶朝着他撲來的、拿着鐮刀和鋤頭的人,胡亂揮舞着手中的長劍,但僅兩個回合,他就被一鋤頭掀翻在地。

    這輕而易舉的勝利讓一眾張家村的村民都愣住了,他們怔怔地望着被砸暈過去的金丹修士,呆滯了許久,突然,不知是誰發了一聲喊,眾人才如夢初醒,

    他們齊齊丟下了手中的鐮刀和鋤頭,以赤手空拳向這名金丹修士宣洩他們奔涌的情緒,拳拳到肉的觸感令他們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一刻他們身處於現實而非夢境。

    許久之後,他們才終於停下了拳頭。

    那名金丹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他已經死了。

    此刻,他們才意識到,他們打敗了一名金丹。

    不是築基、鍊氣,不是凝脈,他們打敗的,是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

    這種背離現實的錯亂感,令他們一時沒能緩過神來。

    「孫……孫姐姐,這,這是怎麼回事?」

    此刻最有主見的少年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他轉過頭去,朝孫蕊問道。

    「你們殺了一個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

    孫蕊說了一句廢話:

    「像這樣的修士,能把全副武裝的、像你們這樣的人殺五千個。」

    頓了頓,她又說道:

    「現在,他死了,死在你們手中。」

    「孫姐姐?」

    少年的眼神依舊疑惑。

    「我的意思是說,其實修士們並沒有你們想像中的那麼強大。」

    孫蕊笑道:

    「他們心中其實沒有信念,只有生存和求生的渴望,所以當局勢逆轉時,也不會有抗爭到底的頑強意志。」

    她望着遠處正朝外逃竄的滾滾黑霧,笑着說:

    「他們的慾念讓他們獲得了強大的力量,但他們的意志,根本無法駕馭如此強大的力量,所以當遇到比他們更頑強、更有勇氣的人,他們的脆弱就會展露無遺。」

    「孫姐姐,你的意思是……」

    少年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神綻放出異樣的神采。

    「只要擁有赴死的勇氣,眾志成城,即便以凡人之軀直面強大的修士,也能將仙人斬落雲端——就像地上這個被你們打死的修士,往後這樣的修士會越來越多的。」

    孫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指着地上的修士,高聲說道:

    「說得再簡單一些,修士的末日!到了!」

    張家村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片刻後,陡然爆發出熱烈的歡呼,歡呼聲直衝雲霄,即便僅有二十多人,也仿佛帶着一股子千軍萬馬的氣勢。

    「你們聽我說,九洲,還有很多像我們這樣的人!」

    孫蕊逆着眾人的歡呼,高聲喊道:

    「他們沒有天賦,沒有武器,只能在強大的修士面前成為修士的私有物,

    「不服從修士的命令,沒能把修士的事情辦好,甚至只是修士稍微不順心,他們就會變成修士養殖的花肥,承受漫長的痛苦,直至死亡!

    「靠體力吃飯、靠智慧吃飯、靠手藝吃飯的人,都不得不為修士效力!

    「那麼,憑什麼這些修士可以高高在上,而我們卻命如草芥?」

    孫蕊緩緩拾起那名修士的長劍,重重地刺入了修士的脖頸:

    「如果你們願意,往後,我們一起向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討一個公道,向這個扭曲、混亂的世界討一個公道!

    「人生來平等,誰敢高高在上!」

    村民們的歡呼聲越發高漲,他們眼神中充滿了希望,渾身仿佛燃起了無形的火焰,這一刻,他們鬥志昂揚。

    「但是……」

    孫蕊的聲音突然轉低了些許:

    「如果,如果我們帶領他們一同戰勝了修士,修士們再也無法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我們的隊伍越來越龐大,我們的人越來越多……

    「我們變得強大之後,如何保證我們不會變成另一種『修士』?」

    孫蕊的話讓村民們沉默了片刻,隨後少年開口說道:

    「不會的,我們知道在修士手底下的生活會是怎樣,我們怎麼可能會……」

    「我們或許不會,但是,我們不可能永遠都只有二十多人的,我們的人越來越多,你能保證每個人都會做正確的事嗎?」

    孫蕊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少年的話。

    「那我們立規矩!」

    少年靈光一閃,對孫蕊說道。

    「規矩是個好辦法,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是人,就會想鑽規矩的空子,因為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隻名為『貪婪』的猛獸,僅僅只是立下規矩,是不夠的。」

    孫蕊搖了搖頭,對少年說道:

    「我們應該建立一種信仰。」

    「信仰?」

    少年一愣:

    「是像求神拜佛那種信仰嗎?」

    「那只是最低端、最無用的信仰,那種信仰並不能讓我們發自內心的做一些事,我們需要一個真正的信仰,來保證我們始終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孫蕊緩緩地舉起了拳頭,對眾人認真地說道:

    「我需要你們宣誓,往後每一個加入我們的人,都要像我們一樣,宣同樣的誓。」

    張家村的村民們迷茫地望着孫蕊,似乎還有些疑惑、有些遲疑,少年卻第一時間跟着孫蕊舉起了手。

    有人做了榜樣,其他村民們也有樣學樣,將拳頭舉了起來。

    「我宣誓,我將作為人民的奴僕,為人民服務。」

    孫蕊緩緩開口,第一句話,便驚呆了眾人。

    「孫姐姐,這……」

    「我宣誓,在任何時候,我都會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同人民群眾同甘共苦,保持最密切的聯繫,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

    「孫姐姐……」

    眾人呆滯地望着正一板一眼地宣誓的孫蕊,望着孫蕊的眼神堅定地望着前方,那隻由白淨變得粗糙的手死死地握成拳頭。

    「我宣誓,在任何時候,我都不會脫離群眾、凌駕於群眾之上,實事求是,與時俱進,求真務實。」

    漸漸地,有人跟着孫蕊的聲音,低聲默誦起來。

    「我宣誓,在任何時候,我都會服從集體的意志,隨時準備犧牲個人的一切,為全人類徹底解放奮鬥終身。」

    「我宣誓……」

    隨着時間的推移,跟着孫蕊默誦的聲音越來越多,最後每個人都舉起了手,莊嚴地朗誦着這段卑微到了骨子裏的誓言。

    他們並不因誓言的卑微而覺得憋屈,只有一種沉重的使命感,緩緩在他們心中沉澱。

    這些平凡的普通人,他們本身就是最耀眼的火種,當夜幕降臨時,這些火種便會在無盡的黑夜中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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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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