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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人:第八十章

    測試廣告1那海戴着手銬,連同按摩小姐一塊被押到了拘留所。看小說網 www.kanxiaoshuo.net

    對一個規矩了一輩子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場滅頂之災。

    那代總監噤若寒蟬,身體像篩糠一樣抖着。酒徹底醒了。他腦子一片空白!進到按摩房後發生的事,他一點也想不起來。警察向他出示了執法記錄儀拍到的畫面。看着自己赤身裸體和按摩小姐在床上的樣子,他百口莫辯,臊得臉貼到了胸上,真想一頭撞死在牆上。

    這輩子完了!「嫖娼」這頂帽子,不僅會終結他的職業生涯,在家人面前他也將永遠抬不起頭。他從小受的教育是知書達理,遵紀守法。但是做夢也沒想到,在50歲這年,在本以為自己的職業生涯即將開啟新篇章的時候,卻戛然而止。原因竟是進了局子,蹲了班房。

    白袍點墨,終不可湔。那海蹲在拘留室的地上,心裏翻江倒海。他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屋裏沒有空調,他卻感到寒氣逼人。

    總監辦公室的椅子還沒有坐熱,就再和他無緣。一個月,整整一個月,他這個代總監的任期短得可笑,短得匪夷所思,甚至有些詭異。

    那海突然覺得,這一切怎麼這麼巧?!當代總監一個月,偏偏要聚餐;聚餐一高興,平時很少喝酒的他,偏偏會喝大;喝大了,平時都是直接回家,偏偏這次要去唱歌;唱完歌偏偏又被安排去按摩;偏偏在自己昏睡的時候,小姐扒光自己做全套服務;做服務的時候,偏偏警察沖了進來!這太像一個局!?

    那海猛地想到了黃江濤。整個過程,黃江濤積極主動,一直在張羅。他還隱約記得,去洗浴中心,還是這小子攙着他,極力攛掇他做個按摩。

    黃江濤為什麼要這麼幹?難道他也有野心?把自己弄下去,台里就會提拔三個副總監?他就有機會?他心裏到底有什麼恨?這些年,自己待黃江濤不薄啊!

    那海陷入深深的恐懼。半天,他又自我否定地搖起了頭。

    ……

    警察帶走了403房間的犯罪嫌疑人後,又對整個洗浴中心進行了檢查。505房間的孟成剛剛做完按摩,小姐剛剛出門,警察就進來了。沒有抓住現行,孟成躲過了一劫。

    黃江濤洗完了澡,又在桑拿房蒸了一會兒。正酣暢淋漓的時候,就聽見進來的客人小聲議論,說外面來警察了。黃江濤猛地睜開眼,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快步走出了桑拿房。當他走出浴室,穿好衣服來到大廳的時候,發現旁邊的牆角處已經蹲了不少穿着浴袍的男男女女,幾位穿便裝的警察正在大聲喝斥,讓他們老實點。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那海和孟成有沒有事。他可是給他們安排的全套服務。

    黃江濤躲在大廳的角落裏觀察。不一會兒,孟成穿着衣服慌慌張張地從裏面走出來,頭也不回地直接出了大廳。黃江濤的眼睛急忙前後左右搜尋,偏偏不見那海。他心裏立刻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抬腿追着孟成走了出去。

    快到廣場邊角的位置,黃江濤喊住了孟成。兩人轉臉相對的一刻,都異口同聲地問:「那海呢?」孟成一臉的慌張,見江濤也不知道那海在哪兒,他一拍大腿,嘴裏喊了一聲:「壞了!出事了!」黃江濤的臉一下綠了。

    兩人慢慢地走到廣場邊上,孟成心有餘悸地解釋了自己的經過。他說正常的按摩做完之後,小姐還想給他來點特殊服務,他比較疲憊,興趣寡然,所以就沒要。結果剛讓小姐走,警察就推門進來了。

    「我操,那海肯定是被抓了……我給你們都要得全套服務,老那醉成那樣,小姐為了掙錢,肯定是強行上了!」黃江濤聲音有些顫抖。

    孟成不言語了。

    兩人腦子裏都開始想像那海被破門而入的警察抓住的場面。心裏愈發沉重。以前總是拍警察抓別人,感覺就是看熱鬧。現在自己成了當事人,才發現被警察抓是這麼嚇人。兩人像僥倖逃脫的罪犯,只有驚嚇沒有驚喜。因為不知道沒有逃出來的那個同伴會是什麼下場,會引發什麼後果。

    「給老那打個電話試試!?」孟成用不確定的眼神看着黃江濤。

    「打啊?!」黃江濤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顫抖着拿出手機,壯着膽子撥了那海的電話。

    電話嘟嘟了幾聲,通了。

    「喂,海哥,你在哪兒呢?」

    「我不是海哥,我是談東街派出所的民警,你找的海哥涉嫌嫖娼,已經被我們拘留了,有事到拘留所來說吧!」

    「啊?啊!」黃江濤嗓子像堵住了一口痰,勉強擠出了兩聲顫音。掛了電話,他面色蒼白地看着孟成,一臉絕望地說:「抓、拘了。」

    孟成也傻了。他像丟了魂一樣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又轉回身,原地轉了兩圈。他的兩條腿好像已經承載不了身體的負重,彎了彎,一屁股坐到了馬路牙子上。黃江濤也跟着坐了下來。

    「怎麼辦?這下玩蛋了!洗個澡洗到局子裏去了!」孟成扭頭看了一眼表情呆滯的黃江濤,「關鍵是沒法給台里交待啊!」

    江濤右拳一下捶到左掌心裏,「真邪門!警察怎麼這個點了來檢查?」

    「就是啊!按說有檢查,洗浴中心提前會知道啊!」孟成的眼神仍然沒有離開江濤的臉,「不會有人舉報吧?」

    黃江濤像是聽見了驚天雷,猛地扭過脖子,瞪着眼看着孟成:「不會吧!?」

    「除了咱倆,還有誰知道來洗澡?」

    「沒啦……哦,柳天紫!我跟天紫說了一聲。」

    孟成雙手抱頭,使勁兒撓了撓。

    午夜的洗浴中心廣場上格外安靜,幾個昏黃的路燈像幾個打瞌睡的老保安讓人提不起精神。樓頂上「神龜苑洗浴中心」這幾個字依然閃着迷離的光,像被客人搧了巴掌依然保持微笑的服務小姐,克制而隱忍。

    一輛閃着警燈的中巴車開進廣場,停在了洗浴中心門口。一看這就是來押人的囚車。不一會兒,幾個男人和女人,抱着頭,排着隊走出了門口。孟成和黃江濤急忙伸長了脖子,虛眯着眼睛聚焦那幾個人,看看是不是那海也在裏面。但是太遠,太黑,看不出來。

    警車發動,幾輛小車緊跟其後,緩緩駛離洗浴中心廣場。那閃爍的警燈,像能斬妖除魔的法器,呼嘯着消失在夜色中。

    孟成拿出手機看了看,已經午夜12點半。他糾結了半天,覺得還是應該給台領導匯報這個情況。他站起來,硬着頭皮,一邊往遠處走一邊撥通了主管新聞頻道的副台長葉書文的電話。

    葉書文大半夜又被吵醒,心情極為不爽。一聽說那海嫖娼被抓,驚訝之餘冷笑了幾聲,諷刺着說:「你們這幾個人,真是『癩蛤蟆摟青蛙,長得醜玩得花』啊!不知道自己是幹嘛地啊?」緊接着上綱上線地把孟成訓了一通,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葉副台長不得已,也硬着頭皮向台長郭有亮匯報了情況。在得到指令後,又把電話打給孟成,交待他這事先不要外傳,知道的人都要打好招呼,千萬不能往外說。對外就說那海請了年休假。所有工作先由孟成統籌調度。一切等巡視組走了之後再做安排。

    孟成連連應諾。

    劉思北和柳南這天晚上也爆發了一場風暴。

    兩個鐘頭前,思北倉皇跑出歌廳,他像被魔力牽引着,打車直奔柳南的住處。

    他心裏非常愧疚,一晚上都忐忑不安。已經快訂婚的准媳婦過生日,自己卻不在身邊,原因卻是特別拿不出手的單位應酬。柳南在北江沒有朋友。即使有,她也不會在思北不在的情況下去找別人陪着過。思北知道,這麼重要的事情,她只喜歡二人世界的氛圍。這下可好,本是一個美妙的夜晚,因為他在領導面前不懂拒絕,變成了孤獨悽慘夜。不知道柳南現在是個什麼狀態。閉着眼也能猜到,肯定是好不到哪兒去。

    思北暗自決定,今天要陪柳南一宿。他已經提前給媽媽打了招呼,說今晚上在台里加班,不回家住。

    他拿鑰匙輕輕地開門,屋內一片漆黑。

    思北嚇了一跳。柳南沒在家?他沒有馬上開燈,而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他輕輕地朝臥室走。

    路過餐廳,借着窗外反射進來的微弱的光,他看見了餐桌上的蛋糕。蛋糕的包裝整整齊齊,上面的繩子還打着扣。顯然是沒有動過。這是他在蛋糕店裏訂的,本來說好兩人要在家做燭光晚餐的。

    思北鼻子一酸。

    他摸進臥室,看見床上有一團黑影。天吶,柳南已經睡了。

    那團黑影的輪廓逐漸清晰。在月光的映襯下,那個輪廓高低起伏,楚楚動人。那分明是一個孤獨而堅強的靈魂。形單影隻,惹人憐愛。思北眼眶一熱,輕輕走到床邊,伸手撫摸柳南。過了一會兒,柳南像是從夢中醒來。轉過身,聲音中略帶驚喜地呢喃:「下班啦?」

    一句話,讓劉思北幾乎要哭出聲。沒有抱怨,更沒有使性,柳南的大度與體貼讓思北倍感溫暖,內心的自責更加強烈。

    「嗯,下啦。」思北拿過柳南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對不起啊,我實在是沒勇氣在領導面前說不。本來沒我的事,我應該拒絕的,但就是張不開嘴!我是不是太慫了?你罵我兩句吧!南南,你罵我吧!」思北把臉埋到了柳南的手上,愧疚的淚水在那隻手上來回擦着。

    「哎呀,沒事。咱們年輕人,哪有跟領導討價還價的本錢。我不怪你,你也別自責了!」柳南翻身起來,摸着思北的頭,說出的話像夏季的海風,溫柔而富有力量,能撫平一切創傷。

    劉思北感覺自己快被融化了。柳南身上那淡淡的體香讓他的慾火瞬間燃燒,他猛地躥起來,把柳南撲倒在床上,使勁兒地親吻她。

    柳南配合着,激動了半天,終於忍受不住思北滿嘴的酒氣,只得躲着嘴說有些餓了。劉思北這才停下,一翻身站到地上,走到牆邊開了燈。屋裏一下恢復了光明。

    「莫急!讓劉大廚親自給你整倆菜。」劉思北搓着手,走過來在柳南的額頭上又補了一口,「燭光生日晚餐雖然會遲到,但絕不會取消!」

    柳南看了看牆上的鐘表,已經11點多了。她皺了皺眉,說:「你還餓嗎?」

    「餓呀!我都沒怎麼吃,就等着回來跟你一塊呢!」

    「騙人!聞你嘴裏的酒氣那麼大,還沒吃!」

    「哎呀,那都是為了應付場面,給領導敬了幾杯酒。光聽他們在那兒瞎白話了……我是

    身在曹營心在漢,坐在那兒如坐針氈,沒有一會兒不想着早點回來。」

    「可不是!你這位絕種好男人,一心想着早點回來,終於在晚上11點成功返回家中。

    哎,你鑫妹妹這麼輕易就放你走啦?」柳南酸溜溜地看着思北,終於回到了小女生的狀態。

    「哎呀,別提她,提她我就心煩……很快啊,我做個意面,再煎兩塊牛排,馬上OK。」

    思北說完,轉身走向廚房。

    柳南跟過來打下手。

    劉大廚做飯確實效率很高,不到半小時菜就端上了桌。

    柳南打開了一瓶紅酒。

    思北關了餐廳的燈,拿出特意買的蠟燭點上,小環境一下變得溫馨而浪漫。

    一頂「皇冠」輕輕地戴到了柳南頭上,思北退後兩步看了看效果,然後表示滿意。他點着蛋糕上的蠟燭,讓柳南許願。自己則舉起手機準備拍照。

    柳南幸福地閉上了眼。

    劉思北幸福地看着手機屏幕里的佳人。突然,佳人變成了來電顯示,燕鑫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緊接着就是炫酷的手機鈴聲。寂靜的深夜,那響鈴地動山搖,把閉着眼的柳南嚇得一哆嗦。

    劉思北也是一驚,下意識地飛快用手一划,拒接了電話。

    誰知,沒過兩秒,「燕鑫」又出現在屏幕上,劉思北又拒接。電話又響。反反覆覆弄了三次,劉思北沒辦法,終於接了。

    柳南仍然緊閉雙眼。只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聽筒里傳出了燕鑫陰陽怪氣的聲音:「喲,小北哥哥,你總算接電話啦!你在哪兒呢?天紫姐找你呢!」

    「啊?我已經回家了!天紫姐不是知道嘛!」劉思北左手罩着嘴,壓着聲音,眉頭緊皺,神情一下變得很緊張。畢竟他是偷跑出來的,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那你走也不跟我說一聲,太不懂禮貌了!怎麼樣,漢子沒生你氣吧?燭光生日宴已經開始啦?」

    雖然思北把手機的聽筒死死貼在耳朵上,但在這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見的深夜的小餐廳里,燕鑫的聲音就像個刺耳的高音炮。那腔調,那帶有侮辱性的「漢子」二字,像一把鋒利的刀,一刀一刀地捅在柳南的心上。

    「嗯……先這樣吧,有事明天再說。」思北強行掛斷了電話,然後直接摁了關機鍵。「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他把手機往旁邊一扔,壯着膽子看了看仍在閉眼許願的柳南。

    柳南平靜的臉上,突然肌肉開始抽搐。兩顆豆大的淚珠從她閉着的眼睛裏滾落下來。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緒,飛快地起身,衝進臥室,隨手關上了臥室的門。

    她的身體靠在門上,雙手捂臉,嗚嗚地哭起來。這些天來,壓在心裏的委屈和不滿如開閘的洪水奔涌而出。她的身體開始顫抖,然後貼着門慢慢地下滑,最後「咚」地一聲坐到了地上。

    「南南,我錯了!我向你道歉!」思北慌亂着跑上來,使勁兒敲門。但是怎麼敲也敲不開。

    聽見柳南哭,思北心如刀絞。兩人交往這麼久,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柳南如此傷心。堅強的女漢子變成了柔弱的小女子。女人的哭聲讓思北完全失去了抵抗。

    「南南,你別哭了!你也看見了,我是被動的。是燕鑫一直纏着我胡攪和。你說怎麼辦,我都依你!」劉思北的眼淚也撲簌簌地落下來。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做出犧牲了,讓自己的女人傷心就是沒出息。他應該不惜代價去改變這一切。「明天我就去找柳天紫,要求去做記者,我不做主持人了,不再跟那個女人做搭檔了!」

    門輕輕地打開了。

    柳南像個淚人一樣站在了劉思北面前。看着柳南那梨花帶雨的樣子,劉思北伸開雙臂把她抱在了懷裏。

    「思北,咱們倆如果還想繼續走下去,你必須跟燕鑫做個了斷。我的忍受已經到極限了!」

    「了斷,了斷,一定了斷!」思北趴在柳南的肩上連連點頭。

    「真得能斷嗎?」柳南推開思北的肩膀,認真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滿着疑問。

    「能。肯定能了斷。我的心裏只有你。我都聽你的!」

    「真的嗎?」柳南又問了一遍,眼睛中像有烈火在燃燒。

    「真的!」劉思北毫不躲避,直盯着柳南的眼睛看。

    「你要想真和她了斷,改行做記者也解決不了問題,先不說柳天紫同不同意你改。」柳南看着思北,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你對我還有感情,那你就來省台找我!」


    「啊?你是說,讓我辭職,去省台?」思北有些沒想到。

    柳南的眼神不容置疑:「嗯。」

    劉思北低下了頭,轉身靠到了牆上。腦子裏快速做着分析和判斷。

    「我現在過去,他們還稀罕我嗎?」

    「稀罕得很。他們從年前就開始攛掇我,讓我做你的工作,只不過我沒有給你說那麼多。頻道總監岳江川說過,只要你過來,他們就重新起一檔《南腔北調》。北江台有的待遇,這邊說了,只多不少!」

    「這麼幹,是不是做得絕了點兒!?怎麼跟柳天紫說?還有孟總?」

    「本來我也不想走到這一步,都是燕鑫逼得,怪只能怪燕鑫!柳天紫本來知道咱們倆在談戀愛,她不但不勸阻燕鑫,還縱容她。分明是沒安好心!這種人,薄情寡義,有什麼值得你尊敬的!」

    「也是……哎呀,我要一走,北江台的《南腔北調》也就徹底完蛋了……」

    「你要捨不得他們,那就得舍掉我了!」柳南說完,扭身就往屋裏走。思北一把拽住了她,不再猶豫,「行,我聽你的!」

    午夜,黑漆漆的住宅樓上,只有一扇小窗戶里透出了蠟燭的微弱的光。仔細聽,還有玻璃酒杯碰到一起的清脆響聲和年輕男女的說笑聲。

    突然,狂風大作,瓢潑大雨傾瀉而下。

    ……

    呂東主動給黃秋憶打了電話,約她一起喝茶。

    黃秋憶非常激動。

    上次在老寒茶館約談侯寶才,在等老侯出現的時候,她和呂東,還有陳家山,聊了有十分鐘光景。快一年的時間沒見,黃秋憶像見到了久違的老友,激動中帶着幾分羞澀。兩人抱了抱,東一句西一句也忘了扯了點啥,就開始聊怎麼應付侯寶才的事情。不一會兒,侯寶才就哼哧哼哧上樓了。那天晚上,黃秋憶出了茶館,一直沒再和呂東見面。

    其實,黃秋憶心裏有很多話想跟呂東說,但是一直沒有勇氣主動打電話。這次呂東主動找她,讓她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好似多年的夙願終於要實現了一般。

    兩人依然約在了老寒茶館。

    黃秋憶覺得呂東的氣色好多了。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次是白天看得真切的緣故,她覺得呂東當總監時的英氣和幹練絲毫未減,眼神里充滿着堅毅。還多了一份成熟和淡定。顯然,這是個事業型的女強人。對於她這個柔弱的以家庭為重心的女子來說,只有佩服的份。

    服務員上了茶,幫着沖了一泡。呂東說下面我們自己來吧,服務員點了點頭,微笑着轉身出去,隨手帶上了茶室的門。

    那天晚上匆匆一別,眨眼又過去了個把月。今天再次單獨見面,兩人都變得有些客氣。呂東說了說上次秋憶走後跟侯寶才鬥智鬥勇的情況,黃秋憶聽得驚嘆不已。端起茶杯跟呂東碰了又碰,一臉的崇拜,氣氛逐漸輕鬆起來。

    黃秋憶前一陣才聽說呂東父親大年初一去世的消息,難免又問了問情況,安慰了幾句。呂東長嘆了一口氣,感慨生命無常。人在世上走一遭,能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家人,問心無愧,就很不簡單了。如果再能做點自己想做的事,那就非常了不起了。

    秋憶突然深受觸動,眼角不覺有些濕潤,拿出紙巾擦了擦。

    她心裏有件事一直耿耿於懷。但說出來又需要很大的勇氣。這件事就是去年侯寶才往市委寄舉報呂東的信那天,她本來想告訴陳家山讓他去攔住老侯,但在台門口見到陳家山那一刻,又沒說出口。她覺得是自己的自私導致了呂東被停職的命運。如果她那天告訴陳家山了,呂東也許就不會遭到迫害。那種罪惡感,自從呂東被停職那天起就伴隨着她,也快一年的時間了。

    今天,她想說出來。她希望能獲得呂東的原諒,也讓自己的靈魂得到解脫。

    黃秋憶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抬起了頭。

    「呂東,雖然我也是正式工,這些年也目睹了正式工不可一世的樣子。但是,我一點也不感到光榮。」剛說完這一句,秋憶眼睛就有點發紅,她拿着紙巾拭了一下眼角,「正式工幹得不多,拿得挺多,這本身就已經是一種不公平,但很多人還跟地主老財一樣,恨不得騎在不是正式工的人的脖子上拉屎撒尿。恨不得光拿錢不幹活,跟舊社會的剝削思想有什麼兩樣?但是冷靜下來我又想,正式工不過是一個身份,一個符號,我覺得真正惡的,是附着在這些身份和符號上的靈魂,是人性之惡。你肯定也知道,不是所有的正式工都那麼狂妄吧?」

    黃秋憶對正式工群體的深刻剖析和靈魂拷問讓呂東頗感驚訝。她沒想到秋憶還有這份境界。她不知道秋憶最終想表達什麼,她迫切希望秋憶說下去。她拿起紙巾遞過去,使勁兒點着頭,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剛才你也說了,人活着不容易。尤其作為女人,更不容易。像你這種事業型的,好多了。像我們這種只會相夫教子的,事事處處都要小心。所以,很多問題,考慮的角度難免自私……」

    「姐,你說得這些,我都能理解。每個人的處境不同,任何行為都有它存在的邏輯。像侯寶才他們幾個寫舉報信告我,一開始,我非常痛苦,非常恨他們。不過,現在我想通了。他們也不過是為了自保,為了保護僅存的那一點尊嚴和優越感,人活着需要這個……」

    「不不不,他們那麼做是不對的。完全是自私、驕橫、跋扈在作怪,這就是劣根。當時老侯喊了十幾個人,同意寫舉報信的,也不過是他們6個。本來當時,是可以攔住他們的。只是我也自私了……」

    黃秋憶說着便哽咽起來,邊哭邊擦邊說:「我應該提前告訴你的!」

    呂東一臉驚訝。

    她不知道當時還有這樣的插曲。她走過來坐到秋憶旁邊,摸着她的背,安慰說:「都過去了,別放在心上了。他們幾個人那麼生猛,你一個女人怎麼能攔得住?提前告訴我,可能也沒什麼用……」

    「提起知道了,你們就可以想辦法了……」黃秋憶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了看呂東,便把當時怎麼看着侯寶才拿着舉報信去郵寄,最後一刻,自己怎麼跟陳家山打電話,怎麼見了面之後又變卦的情況一股腦說了出來。說完,她抽搐了幾下,用期盼的眼神問,「呂東,你能原諒我嗎?」

    「原諒原諒!姐,沒啥,我都理解。」呂東站起來,坐回原來的位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後,認真地看着黃秋憶,說,「姐,我後面要回電視台上班,還需要你的幫忙!」

    「啊?行啊,你說你說,我可以做什麼?」黃秋憶擦着紅通通的眼睛,緊張地問。

    「我這輩子也幹不了別的,只能幹電視。所以,我還必須回台里上班。再一個,我覺得電視台也需要我這樣的人。」

    「嗯,是是是。電視台要是多幾個你這樣的人,有再大的問題也不是問題。說什麼平台不行了,其實是人不行了。」黃秋憶像是觀察了很久,聽起來一針見血。

    呂東點着頭,咂摸着秋憶的話,繼續說自己的話題:「我要想回電視台上班,還需要侯寶才他們幾個再寫一封信!?」

    「啊?!」秋憶一臉的不明白。

    呂東開始解釋。她被停職,所有的都是因為那封舉報信。台里並沒有什麼實質的證據。說白了,那封信就是以侯寶才為代表的所有正式工對她的態度,對她這位新聞頻道總監的不認可。台里是怕正式工再鬧事,所以一直壓着她,不敢讓她復職。問題的癥結就在這兒。她能不能重回電視台上班,一切還是看正式工能不能接受她。如果侯寶才這幾個人再寫一封信,表明新的立場,對以往的事情主動澄清說明,打消台領導的顧慮,自己才有可能被召回重新上崗。

    「但是這個事,我不能親自張嘴去要求……」呂東看了看聽得非常認真的黃秋憶,點了一下頭,「你懂得。」

    黃秋憶馬上回應道:「我懂。你主動去說,就有『逼迫』之嫌!恐怕還會節外生枝!」

    呂東笑了笑,「所以,需要姐協助我來做這件事。主要就是讓侯寶才自己認識到,必須要寫這封信,主動去寫才行。」

    黃秋憶使勁兒點着頭。

    呂東湊到她耳邊,又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黃秋憶嘴裏不停地說着「明白、明白」。

    ……

    自從被呂東拿住了把柄之後,侯寶才就像霜打的茄子,人一下蔫吧了不少。他都沒來得及跟宮仁說呂東偷錄視頻的事,宮仁就先出了事。那海一接替代總監,老侯就以他多年的江湖經驗判斷,不可一世的宮總八成是回不來了。風雲跌宕,世間再無宮仁。

    侯寶才分析,宮仁突然以「生病」的名義失蹤,而且不讓說住在哪個醫院,傻子都能看出來,這是在打馬虎眼啊!什麼生病,他就沒聽說過宮仁有什麼病!這個病,八成是被巡視組「雙規」了。

    新聞頻道不少人進行了推理,結果跟他的分析如出一轍。那天中午吃着吃着飯,老侯心裏突然就一激靈。他覺得老宮要是被抓了,萬一哪天把他「送禮」的事供出來,即使呂東不上交那段視頻,自己也會完蛋。這還了得!吃到一半的飯,一下沒了胃口。後面幾天,他開始茶飯不思,夜不能寐。不出半月,人就瘦了一圈。

    那天,他收到了呂東的一條微信。呂東讓他想法查查宮仁到底住在哪家醫院。老侯苦笑了一聲,覺得這個女人真是單純,還真相信宮仁是生病住院了。但是人家手上掌握着他的證據,他哪敢造次。只能打着哈哈,說馬上照辦。

    其實,他也非常想知道宮仁到底在哪兒。即使是被「雙規」了,也應該有個地方。如果知道了宮仁在哪兒,他沒準兒就能「提醒」老宮,別把他送禮的事說出去。

    找宮仁,唯一的辦法,就是去問他的父母。雖然人被「雙規」之後,父母也不知道在哪兒。但現在是要按「宮仁住院」去打聽。可誰又知道老宮的父母住在哪兒?

    他開始向《北江新聞》的幾個老同志詢問情況。老同志們倒是掌握一些信息,但都僅限於以下這些內容:最早宮仁的父母住在春草小區,後來聽說買了新房子,搬走了。具體哪個小區,還真不知道。老宮有一個妹妹,但是在國外。老兩口應該一直是自己住。老宮離了婚,也沒孩子,平時家裏的情況,他很少說。所以基本沒人知道。

    打聽了半天,侯寶才一籌莫展。

    後來,他想到了人力資源部。那裏可能會有老宮家庭成員的檔案。檔案里的信息是不是新的,不得而知。只能去碰碰。他興沖沖地跑到15樓,卻被告知部門主任艾梅歇年休假了。艾主任不在,誰也查不了個人檔案。

    沒辦法,只能等艾主任回來。

    回到11樓,侯寶才突然意識到,即使艾梅在,也未必給查。因為宮仁的消息是台里封鎖的,每個部門肯定都打了招呼的。台辦公室應該知道宮仁父母的電話,沒準兒頻道的凌青雲也知道。他轉身又去找凌青雲。凌青雲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連說沒有,不知道。他也不追問,他覺得這些人的反應正好從側面印證了他的猜測:老宮就是被抓了。想到這兒,老侯心裏那塊石頭更沉了。

    他把自己四處打聽的結果通過微信語音反饋給了呂東。最後,嘴一下沒把住門,把自己的猜測也說了出來。呂東聽了,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只是說有可能,讓他別放棄,繼續找宮仁的父母。老侯回:收到。

    侯寶才這段時間一直在夾着尾巴做人。曾經的優越感一落千丈。當《北江名人錄》製片人的美夢泡湯了,自己還白白搭進去兩千塊錢。這還不算,最難受的是,每天都有一種在逃犯的心理,好像隨時會東窗事發。

    他在家裏的陽台上立了個佛龕,每天出門前都要給菩薩上柱香,渴望老天保佑。他媳婦看得好奇,問他,他也不說,只說信菩薩沒壞處。媳婦剜了他一眼,罵他「屎殼郎上馬路,硬裝小吉普」「窮人不看天象」「你一個啥也不是的東西,菩薩哪有空搭理你」。侯寶才咬着牙,忍着羞辱,不跟媳婦理論。

    他每天無精打采地來單位打個逛。來晃一圈,主要是想着能第一時間聽到最新的消息。

    這天,他剛到單位,正在等電梯,黃秋憶突然從後面走過來,一碰他的胳膊把他帶到了大廳的角落。然後一臉緊張地說:「知道了嘛,那海也出事了!」

    老侯一下瞪起了牛眼,臉立刻有點發綠。

    「你看這兩天那海是沒來上班吧?」黃秋憶神秘兮兮地說。

    「不是說歇年休假了嗎?」

    「哪兒啊!只是對外這麼說,我給你說吧,可不是這麼回事!」黃秋憶拍了一下老侯的肩膀,遞了個眼神,兩人沿着牆根走向側門,然後從側門出了大樓,向後院走去。後院除了西北角有個用鐵網圈住的籃球場之外,基本就是停車的地方。看看四處沒人,他們走到籃球場門口,黃秋憶給老侯說了「實情」。

    「我那天上完廁所剛要出來,就聽見男廁門口,孟成和林剛在談論那海的事。我就站着沒動,聽了一會兒。他們好像說,有天晚上他們去唱歌,完了又去洗澡,最後不知怎麼回事,警察就去了,把那海帶走了!」

    「怎麼就帶走了?!你說明白了啊?」老侯又驚又怕又着急。

    「人家壓着聲音,我沒聽太清!反正是警察抓人了!」

    「找小姐啦!讓警察逮了?不對啊,這不孟成在呢嗎?光抓了那海一個?」

    黃秋憶打了一下侯寶才的胳膊,「你就別瞎猜了……老侯,我有一個不好的預感!」黃秋憶說完嘆了一口氣,一臉慘澹地說,「我感覺咱們正式工要完蛋了!上面開始收拾正式工了。」

    「啥啥啥?哪兒跟哪兒啊!從何說起啊這話?」侯寶才瞪着眼珠子,吐沫星子亂濺。

    黃秋憶緊着後退了兩步,用袖子擦着臉。她知道侯寶才有提防心。那次老寒茶館的事,雖然這傢伙不再提,但是能看出來,他對自己有了成見。她低頭想了想,嘴上服了個軟,「上次茶館那事,雖然跟我沒關係,但是我一直覺得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想找個機會幫幫你。但是你這個態度,好像不稀罕啊!那就拉倒。」說完,秋憶轉身就走。

    侯寶才急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馬上又鬆了手,「別介啊,我特別稀罕。我這些天不怎麼在單位待着,消息不靈通,你得給我說說!」

    「你到現在了還執迷不悟呢,你真是腚溝子插掃帚——還強裝什麼大尾巴狼!」黃秋憶伸出食指,指着老侯說,「還看不出來嘛,這是開始收拾正式工啦!兩個總監,都是正式工,都沒幹多長時間,都給弄下去了。正式工們,都別有事,一旦讓人家查出來有事,肯定弄你!」

    「啊?!」老侯的大腿哆嗦了一下,口氣秒慫,「咱小老百姓,能有啥事啊!」

    「嘿嘿!沒事最好。」

    「誒,你說老宮和那海都下去了,後面是不是該孟成上了?」

    「應該不會吧,呂東肯定很快就上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呂東本來就沒啥事,是你們幾個使壞把人家弄下去的。」黃秋憶斜了老侯一眼。

    侯寶才一臉慚愧地低了頭。他下意識地攥起兩隻拳頭,砸着自己兩側的大腿。然後像丟了魂一樣,在原地打起了轉。「你怎麼知道呂東能會回來上班?」

    「這還有什麼疑問嗎?新聞頻道就剩孟成一個人了,他自己幹得了嗎?本身他跟呂東,兩人之前就是好搭檔。孟成只要跟台長一提,台長肯定得同意啊!現提拔的人,哪個能馬上盯上攤兒?現在保頻道運行是最大的事兒啊!這幾天一直在說,你不知道啊?」

    黃秋憶的口氣秒變台領導,高屋建瓴,深入淺出地一番論證,說得侯寶才不停地點頭。

    「還是想想你自己吧,呂東真是要回來上班了,你們幾個怎麼弄?舉報人家,把人家折騰得一年沒上班!」秋憶開始點化老侯。

    「怎麼弄?你有什麼好主意?」侯寶才哆嗦着問。

    「我不知道怎麼弄!你們自己幹的事,自己想法補救唄!」黃秋憶眼睛裏冒出了一絲不屑。

    看着這位已經被嚇得沒了主意的侯大噁心,她心裏一陣翻騰。想想幾個月前,他還那麼張狂,那么小人嘴臉。就在剛才,說話還牛氣哄哄不肯低頭。現在,慫得像條沒了家的狗。秋憶不僅暗暗感嘆:世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一片發黃的樹葉飄落下來,正好落到了老侯的頭上。老侯竟渾然不覺。黃秋憶看着那副尊榮,咬着牙強忍着笑。侯寶才以為她幸災樂禍,氣得雙手一提褲子,一甩屁股,彎腰蹲到了牆根前,那架勢像是在拉屎。他終於發現了樹葉,手在頭頂上一打,把樹葉打落。因為肚子太大,手再一揮,肥碩的身子一下坐到了地上,臉上的表情立刻喪到了極點。

    黃秋憶俯視着地上的這攤肉泥,立刻有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她覺得時機差不多了。突然,她眼睛一亮,雙手一拍,給老侯出了個主意:「我倒是覺得,你怎麼跟人家呂東使得壞,你再怎麼補救回來。反正當時也不是你的主意,是有壞人誤導你,非得把你往壞道上引。對不對?」

    侯寶才仰着頭,迷茫地看着黃秋憶。

    「現在,你就趁着呂東還沒復職,趕緊把這個情況說明白了,也算幫人家呂東挽回點名譽。呂東沒準大人不記小人過,就不跟你計較了。要是等人家上班了,你再去找領導解釋,就沒用了。至少,沒現在用處大了。」

    侯寶才眼睛裏開始冒光,好像越聽越覺得這主意靠譜。他用一隻胳膊撐着地,另一隻手拍了拍屁股,一努勁兒站了起來。然後,伸出手一下抓住了秋憶的胳膊,求情似地說:「你好好跟我說說,怎麼個弄法?讓我去找郭有亮解釋,那多窄面啊!」

    黃秋憶瞪着他的手看,侯寶才趕緊鬆了。

    「不當面解釋,你還可以寫信啊!走吧,咱們邊走邊說。」

    黃秋憶甩開步子向大樓走去。

    侯寶才像個隨從,點頭哈腰,一路小跑着跟在左右。測試廣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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