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靠在霜華肩上安睡一夜,直到第二日黎明,二人法力恢復了些許,互相攙扶依靠着走出山洞,正巧趕上太陽將要升起,天邊已有紅雲,一絲光線即將劃破黑暗,霜華本想讓扶桑曬曬溫暖的太陽,卻沒想到緩緩升起的並不只是太陽,還有個黑漆漆的人影。筆硯閣 m.biyange.com
無赦特意選了個絕佳的出場方式,他背襯着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伴着清風走上前去,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霜華無情地伸手推開,「別擋光」
霜華沒注意到無赦的那些小心思,對無赦道,「把山洞石壁上的靈菇也帶回扶桑府」
扶桑做了個噩夢,夢裏他又被人從湯谷,從扶桑樹上打落,拖進了地牢,他離開了太陽溫暖的懷抱,地牢陰暗狹窄,他起初十分不適應,可後來,他倒寧願待在地牢裏,這樣便再也不用親眼見到眾人鄙夷的目光,親耳聽到他們的辱罵聲。
他心裏漸漸生出許多陰暗的藤蔓,纏繞在四肢百骸,難聽的話聽得多了,他也開始懷疑他心裏的這些惡念都是因為他生而為妖。
他開始對妖有了偏見,可是,他又見到霜華,她也是妖族,卻明媚而溫暖。
扶桑不願意承認他心裏的陰暗是自己的本心。
戰場上被殺死的神族的靈位擺在他面前,天界眾神官圍着他,無休無止的謾罵。
「你這個妖怪,怎麼還不去死」
「一生下來就該殺死」
他又想去妖族,可霜華冷漠地推開他,她身後的將領也對他指指點點。
「現在人家不要你了,想起來自己是妖族啦,早幹什麼去了」
「之前除妖的時候可沒見你手軟」
「叛徒」
這些聲音環繞着他,緊緊糾纏着他,如附骨之疽,他走到哪就跟到哪。
他只好一頭撞在牆上,卻驚醒過來,眼前迷霧漸漸散去,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扶桑府,牆角長滿了靈菇,風中搖擺,像星光一樣閃爍。
他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才發現有人躺在他懷裏。
是霜華,軟糯的霜華,一雙紅潤酥膩的手搭在他的腰側,有些癢。
他們成婚已有大半年,這卻是第一次同床共枕,溫香軟玉,美人在懷,這便是一千年修得的福分麼。
扶桑垂下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穿着中衣,纖細的腰身就像宮牆外的柳枝,髮絲遮住面頰,領口微微敞開,漏出一側白皙滑嫩的鎖骨,再向下望去
非禮勿視,扶桑移開目光,輕輕用指尖將霜華臉上的碎發拂開,悄悄描摹着她舒展的眉眼。
芳澤未施,鉛華洗盡,丹唇皓齒,雪膚花貌。
霜華似有所感,忽然間偏了偏頭,扶桑急忙收回手,卻來不及轉身裝睡,不得不對上她的目光。
「你醒啦」,霜華知道他在偷看他,卻貼心地沒有道破。
「嗯」,扶桑做賊心虛,慌忙躲開她的目光,他面上看起來沉靜如水,實則心如擂鼓,有些燥熱,耳尖悄悄染了淡紅色。
霜華用手肘支起身子,長發垂在身前,說不出的嬌媚惑人,道,「你餓嗎,我去給你做飯」
「好」。
扶桑懷中一空,來不及細細留戀回味,卻只想儘快把他偷看她的事接過去,也顧不得去想飯是誰做的了。
霜華也知道分寸,扶桑受了傷,也不好再吃她做的飯,只可憐廚聖被她捉到扶桑府做苦力。
扶桑半躺在榻上,霜華一勺一勺地餵他喝粥。
他原本沒什麼胃口,可就着霜華圓潤粉嫩的指尖吃下了一整碗,他方才明白秀色可餐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扶桑眼神黯淡,心中思緒萬千,如果他的傷永遠也不好轉,是不是就能一直這樣下去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轉眼,冬去春來,春去夏又來,霜華與扶桑成婚已近一年了。
霜華想為扶桑準備一份禮物,卻想了許久都不滿意,她召來無赦,想讓自己的軍師出個主意。
無赦雖然心裏十分不情願,面上卻不顯,反而帶着幾分熱切,「送點金銀財寶,他不是最缺錢了麼」
霜華一口否定,「俗,沒誠意」
一向聰明的無赦這次卻提不出什麼好建議,「親手為他做飯裁衣,這夠誠意吧」
「哼」,霜華沉了臉,覺得無赦根本不盡心。
真難伺候,無赦怨氣衝天,忍不住小聲發牢騷,「那乾脆你自己洗乾淨送去得了」
霜華耳朵尖,聽得清楚,「你說什麼」
無赦不敢再重複一遍,連連擺手,「沒什麼」
霜華扶着下巴,經過認真考慮,還是覺得不妥,這種事情還是應該扶桑主動,不然她可太沒面子了。
霜華瞥見牆角從山洞挖回來的靈菇,想起扶桑厭惡黑夜,最終打算為他做一盞長明燈。
「無赦,我要做一盞長明燈」,霜華道,「你說,做什麼形狀的燈座好呢?」
無赦想了想,「並蒂蓮」
霜華搖搖頭,「不好,昊天有一盞並蒂蓮花燈。」
她沉思片刻道,「我想到了」
無赦望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霜華狡黠道,「不告訴你」
無赦很失望很傷心,他轉身走了,向三人組尋求安慰去了。
這就導致扶桑很快便知道霜華要送他禮物了。
他很期待,日有所思,夢中輾轉反側,興奮得一連幾日失眠。
夏至日,晝晷已雲極,宵漏自此長。
湯谷是太陽沐浴的地方,扶桑神樹在湯谷之中,扶桑與霜華站在扶桑神樹上,遠處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漣漪激盪。
霜華頭上戴着扶桑樹枝編成的花環,上面開着幾朵火紅色鮮艷的扶桑花。
樹上稀疏結了幾顆紅色的椹果,扶桑伸手為她摘下一顆。
此時已是正午,陽光炙熱,扶桑冷冽的面容也添了幾分暖意。
霜華從身後拿出一盞長明燈,燈座做成了扶桑神樹的模樣,栩栩如生,樹枝上棲着太陽燈,暖金色的玉石燈罩,裏面存了月光。
月色清冷而虛妄,溫暖的陽光卻可撫慰人心。
扶桑的目光卻落在霜華手上的一處灼傷,白皙的手背上有一片刺目的紅。
扶桑神樹會開花會結果,會發芽也會落葉,一年四季時有不同,而霜華手中的長明燈卻做得與此時的神樹一般無二,連細枝末節也一分不差。
扶桑猜到霜華一定是近些日來過湯谷,可她身為妖族,又是今日才得了扶桑神樹的樹枝和椹果,他不敢去想她是怎樣頂着烈日進了湯谷,又用了多久記下神樹的全貌。
扶桑接過長明燈,珍重地將它塞進胸口衣襟里。
霜華瞧着扶桑胸口鼓出一塊,忍不住笑起來,陽光妝點在面上,明媚耀眼。
扶桑憑空變出一把赤金色的弓箭,氣息古樸,雕刻精緻,看起來已有許多年歲,這把弓是昊天交給他的,千叮嚀萬囑咐叫他藏好,絕不可示於人前。
扶桑道,「此弓名為九夜,可殺金烏」。
霜華一時間呆住,她知道這是羿射九日所用的神弓,專克金烏,自從九個金烏被他從天空中射下,後來每一代日中化生的金烏都在尋找這把神弓,小心地藏好,不被人發現。
這禮物已不僅是貴重,他是以性命相托,霜華有些惶恐愧疚,不知道該拿什麼來還他的深情,她不敢收下,「這麼重要的東西你還是自己收着吧」。
「燈還我吧」,她的禮物還不如不送了。
扶桑沒有收回手,「你會傷害我嗎」
「不會,這東西我不會交給別人,如果哪一天它出現在別人手裏,一定是偷的,搶的,或者被脅迫交出的」,霜華神色顯然有些憂慮,她想起左司命的話本子裏有很多這樣的前車之鑑,這些東西原是山盟海誓的定情之物,卻只能引着一對對痴情人走向悲劇的深淵。
扶桑道,「不,我絕不容許別人偷搶你的東西,不會讓你被人脅迫,如果保護不了你,我不如死了算了」
話已至此,霜華緩緩接下扶桑手中的弓箭,只覺得有千鈞之重,險些拿不穩。
她緊緊地握住神弓,鄭重道,「我信你」
扶桑莫名想起她在山洞十分篤定無赦一定會找到他,且送自己禮物還要同他商議,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脫口而出,「你不要總是同無赦一起」
霜華還沒有緩過來,一時間愣住,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扶桑一字一句,鄭重而認真,「他能為你做的,我也能,我可以做得更多、更好」
霜華知道他吃醋了,耐心地哄着他,「那你以後就寸步不離地跟着我好不好,把我看緊了」
扶桑道,「好」
這一瞬間,四周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他眼裏心裏只有她。
他只想攬住流光,將太陽拴在扶桑樹巔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