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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盡頭的我們:(二)

    新學期的興奮,像一片紅色的霞光,籠罩在高一學生的心頭。這些半大的孩子,對新事物保持着敏銳的感覺。師大剛畢業新分來的英語老師,說着一口流利地道的英文,剛一開始還是吸引了很多學生的眼球,紛紛下定決心要苦練英語。

    「那個,柳芷溪,我們準備晨讀英文,你要不要加入我們呀?」課間休息時,曾瀟一臉熱切地問正在看閒書的柳芷溪。

    「在哪兒呀?」她沉浸在希斯克利夫的復仇中,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

    「每天早上6點到校,練習一個小時的英語對話後,去吃早餐,然後背半個小時單詞。」

    「沒興趣!」她的心正被艾米麗勃朗特緊緊揪着。

    上課鈴聲如一陣單調的蟬鳴般響起來,英語老師穿着西裝套裙、蹬着高跟鞋準時走進教室。她帶來了一個消息,橘井中學要選拔參加英語能力測試的高中生,英語老師話音剛落,台下的學生就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她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安靜,然後宣佈,上周語法測驗滿分的同學將直接參賽,另外再抽本周語法測試班級前八名同學,一共十名同學代表班級去參加全市的選拔。

    「下面宣佈上周滿分的兩位同學!嗯!蘇淮,柳芷溪!」英語老師笑眯眯地望着他倆。

    秋天的凌晨5點,天色並不亮堂,柳芷溪剛醒,奶奶就已經在廚房裏忙活着早飯了。熟悉的雞蛋面,柳芷溪聞着香味,肚子裏的饞蟲蠕動。昏黃的燈光照射在奶奶的白髮上,奶奶精神矍鑠,這是讓柳芷溪最最感到幸福的事情。

    餐桌上的兩碗雞蛋面,柳芷溪的那碗臥着兩個煎得金燦燦的雞蛋,奶奶那碗卻只漂着幾丁油腥和幾片白菜。「我年紀大了,吃雞蛋膽固醇高。」奶奶每次都是這麼搪塞着。

    下了樓梯,幾隻早鳴的公雞高聲啼叫着,有退休的婦人在這個略顯偏僻的小區散養了雞鴨,小區沒有物管,雞鴨就在小區里恣意覓食。

    走到小區門口,曾瀟早已在等候。柳芷溪、曾瀟和蘇淮三人約定好了一起晨讀,秋天的凌晨5點半,天還未亮,且街道上車輛行人稀少,曾瀟說自己家和柳芷溪家近,便主動提出和柳芷溪一起走,既可以做伴,也可以順便在路途上練習口語。

    「笨啊!」英語練習冊發下來,柳芷溪忍不住用作業本拍了拍曾瀟的頭。「這是一個強調句,不是定語從句啊,和你說了那麼多遍了,用that,不用which啊!」

    曾瀟一邊忍痛摸着頭,一邊找蘇淮求救。蘇淮放下手中的物理奧賽書,露出側臉,陽光斜射在他乾淨俊秀的臉上,柳芷溪甚至看見了他臉上閃着金色光芒的微微茸毛,輪廓俊秀而分明,他的眼神清澈明朗,不摻雜一絲雜質,嘴唇飽滿,漾着淺笑時的樣子更顯得善良而友好。柳芷溪有些呆了,直到聽見他用好聽深沉的聲音說:「告訴你一個訣竅哦,如果一個句子去掉it』s和that後,還是可以連接成一個完整的句子,那就是強調句。」

    「如果我和你之間,去掉了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是否就可以連接成一個句子,闡述那些我曾心心念念的的青春,和我們怎麼也回不去的曾經?」多年後,當柳芷溪回憶道這個畫面,心裏的聲音便如是說。

    英語能力測試的比賽設在市一中,柳芷溪、蘇淮乘校車去往一中。曾瀟因為成績未達到標準,沒有獲得參賽的資格。

    校車一路前行,小城的景物一一快速倒退,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就已經飛快地遠去了。車上的氛圍有些沉悶,帶隊的老師為了緩解氣氛,帶動大家唱起歌來。柳芷溪忽然感到腹部一陣疼痛,細密的汗珠爬上了她的額梢。

    「怎麼了?」蘇淮覺察到了她的異樣,禮貌而關切地問道。柳芷溪面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蘇淮猜到了幾分,好在校車已經抵達市一中。他不經意地脫下校服外套,讓她搭在腰間,把她送到洗手間,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快步離開。

    幾分鐘後,蘇淮回來了,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女孩。女孩四下望了一眼,悄悄將衛生巾遞給柳芷溪,柳芷溪抬眼,落入眼裏的,正是她第一次遇見蘇淮時,他單車後座上坐的那個美麗女孩。

    考場上,柳芷溪捧着蘇淮為她打的熱水,心裏的寒意一點點散去。在薄涼的秋日,有一抹溫暖的日光,傾灑在她的心田,悄然地生長出一隻金桔,匯聚了所有的能量,承載了一切目光,卻是只屬於她一個人的秘密。

    當冬天的蕭條一點點吞噬秋日的餘溫,小城裏張燈結綵迎接新年,各大商場推出了年終特惠。柳芷溪穿着白色的長款羽絨服,一頭秀髮扎着清爽的馬尾辮,站在公交車站。

    柳芷溪他們班換了新的班主任,兼任英語老師。新班主任,大家都稱呼他「老雷」,其實他並不姓雷,只是因為他樂於助人、見義勇為,所以大家親切地叫他「活雷鋒」,久而久之,就演變成了「老雷」。老雷四十多歲,其貌不揚、黝黑乾瘦,愛抽煙,牙齒被熏得黃黑。他穿着簡樸,聽說大部分工資都用去資助貧困學子了。對於他的私生活,大家都不太清楚,只是隱約了解到,他與妻子離異。

    柳芷溪剛從學校回來,拿了期末成績通知單,900分的總分她得了818分,這個分數還算不錯,班級排名第三名,全年級26名。她喜滋滋地把好消息告訴奶奶,奶奶在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愉悅,她想像着奶奶溝壑縱橫的臉瞬間聚合、削峰填谷。

    曾瀟和蘇淮約她一起去市內溜冰,她從沒有進過溜冰場,卻也躍躍欲試。在公交站等車時,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覆在她綿長的黑色睫毛上,讓她清澈的眸子更像一汪泉水。她沒有帶雨傘,蘇淮便將頭頂的傘蓋斜向她。

    他穿着黑色的風衣,玉樹臨風,來往的小姑娘們不時回頭望。因為有些寒冷的緣故,她的臉頰被凍得通紅,亦或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她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燙。不知是否是雪水化了的緣故,她的眼裏霧氣更濃了,就快要淌出淚了。她屏住呼吸,仿佛一不小心,這樣的甜蜜便會被鼻息帶走,她插在口袋裏的雙手,暗暗壓住心底慌亂的喜悅。


    「嗨!」柳芷溪聽見一聲甜美的聲音,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視線,是她。

    「林素錦!」身旁那個頎長的身影溫柔地喚道。

    柳芷溪戀戀不捨地結束自己剛才的想入非非,她忽然想起英國作家托馬斯哈代的《苔絲》,女主人公在被捕前說:「幸福的時光不會維持太久的」。

    是蘇淮把林素錦邀來的,林素錦在蘇淮面前格外活潑,一路上嘰嘰喳喳,一雙大眼睛靈動光潤,像是要一眼把人看透徹,又像是一口漾着漣漪的井,輕柔而有韻味。她毫不顧忌地打量着柳芷溪,眼神里卻也沒有高傲和蔑視。

    市內溜冰場光線昏暗,換了溜冰鞋後,柳芷溪扶着斑駁的牆壁,勉強站立。曾瀟一直牽着她的手,從最基礎的動作開始教她。她卻是最愚鈍的學生,學了很久,還是沒有勇氣邁出第一步。

    蘇淮領着林素錦在場內轉了一大圈,自由而快活灑脫。路過柳芷溪身旁時,蘇淮一把拉住她,她被逼着前進卻也突然之間穩住了重心,在蘇淮的幫助下快速滑行。一圈,兩圈,三圈,他們盡情馳騁着,仿佛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不知道疲憊,又像衝破枷鎖的野馬奔騰着、大笑着。

    柳芷溪在蘇淮的指引下不時變換姿勢,場內的燈光應景地落在了他們身上,她安心地閉上雙眼,感覺自己在幸福地翱翔。

    是啊,青蔥年華,只因有你,而滿心歡喜,單調歲月,只因有你,而星河璀璨。

    從溜冰場出來,天色已漸漸暗淡,雪卻還沒有停,一片片嘩嘩地落下,整個世界仍舊是純白的,所有的污漬都被掩埋,卻將在來年春天潛滋暗長。柳芷溪感覺心裏莫名地膨脹,卻身陷說不出的空虛,心臟在胸腔內悸動地跳躍,她不敢開口,深怕心臟會跳出來,讓人一眼便看穿她的心事。

    林素錦的及腰長發優雅地披散在肩頭,即便剛才溜冰時很鬧騰,此刻卻儼然一副淑女的文靜模樣。冷風迎面撲來,林素錦也忍不住將圍巾裹緊。

    城市華燈初上,霓虹閃耀,蘇淮竟然提議去喝一杯。四個半大的孩子就這麼決定去西湖公園的清吧。幽暗的環境,迷離的燈光,安靜的舞台,四個高一學生臨窗而坐,一杯杯啤酒舉起又飲下,觥籌交錯、相談甚歡。

    再次豪氣地飲下一杯酒後,曾瀟又向蘇淮發起了進攻,蘇淮明顯不勝酒力,已經紅光滿面,連連擺手。借着酒勁,曾瀟不懷好意地問:「不喝也行,那你,你說說」,他的舌頭已經開始打轉了,「你最想和誰共度餘生?」

    林素錦噗嗤地笑了,兩片薄薄的嘴唇微微上勾,面頰染上了紅暈,似水的眸子明亮無比。柳芷溪也忍不住笑了,不知該如何打趣,卻分明感到一片熾熱的目光,悄然落在自己身上。她把酒杯高舉,然後開心地說:「我們要是可以永遠這樣就好了!」

    「一定的,我們是永遠的朋友!」四個人一齊大喊,惹得旁人頻頻側目。

    青春就是這樣,有着旁若無人的張揚,有着無所顧忌的勇氣,還有,自以為會地久天長的傻氣。

    寂靜的雪夜,天上沒有月亮,昏昏沉沉,一片陰暗。或許是風太冷了,柳芷溪的臉紅撲撲的,踩着腳下細碎的石子,那微微的鈍感從腳底傳至心臟,卻給她踏實的安穩。臨出門的時候,曾瀟已經醉得暈頭轉向,鑽上一輛出租車,匆匆回家。林素錦在飯店門口遇上了老同學,被一群女孩子招架着去看電影。只剩下了,蘇淮和柳芷溪。

    一片潔白的雪花落在了柳芷溪的發梢,像一隻輕盈的蝴蝶,停歇在氤氳着清香的花間。她揚起頭望着無垠的夜空,目光像一隻網,網住了黑夜的密語,濃厚的夜色倒映在她的眼底,深邃而一望無際,卻時時透露出善良和純潔。蘇淮望着她的側臉,五官立體,雖不是傾國傾城,卻有着自己的神韻和風采。

    感覺到了蘇淮的注視,柳芷溪無意地回眸一笑,蘇淮不知所措地愣住了,回過神來時尷尬地把目光投擲向遠方,心裏卻焦灼不安,仿佛面前的柳芷溪是一個發光體,讓人不得不注意。是啊,她是一個發光體,在今夜,蘇淮仿佛看見了漫天斑斕的星光。

    「你,喜歡下雪嗎?」像是要打破尷尬,柳芷溪輕輕問。

    「啊,喜歡吧。」蘇淮的心裏仿佛有清冽的泉水淌過,那種溫柔一直浸透到了靈魂深處。他的聲音恢復了往常的平靜自然。

    「雪那麼白,那麼乾淨,讓人不得不產生美好的憧憬和遐想。可是,它又是那麼專橫霸道,不由分說就覆蓋了其他的一切。」她若有所思地說道,聲音軟軟的,有點像受傷的小獸。蘇淮不禁回過頭來認真打量她。她卻沒有直視面前的他,一雙水靈的眼睛仿若蓄滿了淚,在閃爍的燈光下顯得迷離而遙遠。

    「我想你們。」她自顧自地說着,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

    穿過破敗的公園時,風的勁頭大了些,吹得路旁的野草發出有些可怖的「簌簌」聲響。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害怕,蘇淮拉着柳芷溪一路狂奔,風颳在臉上生生地疼,可是心裏卻溢滿了蜜意。蘇淮的手很有力,從指間傳來的力量通過皮膚和毛細血管傳遍全身,他的手也很溫暖,輕微的摩擦引燃了溫存,有一團熊熊烈焰在心中燃燒,照亮了迷茫而憂傷的青春。

    到了樓下,他們仍緊握着彼此的手,不言語,卻連空氣都靜謐得甜膩。彼此對視着,時空仿佛失去作用,定格了這個安靜卻註定不同的夜晚。

    包里的手機振動着,柳芷溪適時抽出手,那淡淡的清香還殘留在手上,她不舍地微笑着接聽電話——一道閃電划過重雲密佈的天空,柳芷溪的命運之海正揚起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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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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