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刊《friday》驚天爆料?!」
「銀座女招待揭露某上市公司偷稅內幕!」
「以東京銀座為中心,一場關於業內頂尖夜總會的鬥爭,正以前所未有的規模進行着,而這場不分上下、勢均力敵的女人之間的戰爭,最終以卡露內的勝出而告終!」
「這場激烈的戰爭,之所以會如此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在於卡露內的宿敵——緹修斯不攻自破!」
「據關係者a爆料,緹修斯作為銀座最大的夜總會之一,已成為了容納各種地下黑暗交易的場所………」
「然而就在緹修斯暗中利用地下勢力壓倒卡露內之際,該俱樂部某員工不忍其負,決心以內部線人的身份,向本刊提供有關緹修斯的各種不法行徑。」
「其中,最令人驚駭的,當屬我國某著名上市公司偷稅漏稅的醜聞…………」
………
「媽媽桑呢?」
正在休息室里七嘴八舌討論着的幾個女員工們尋聲抬頭,只瞧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踱步走了過來,於是急急忙忙地把雜誌藏在身後。
「媽媽桑在自己的休息室里。」
「嗯,辛苦了。」男人撇了眼排頭女員工手裏的雜誌,停頓了一秒,又接着道:「馬上要上班了,大家收拾收拾,好好準備吧。」
隨後,男人向眾人微笑着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休息室再度吵鬧了起來。
「都怪你!剛才就不應該把雜誌拿出來跟大家看,害得大家被發現了!」
「就是!下班後織姬醬如果不請我們喝一杯,那就真說不過去了!」
「你們真討厭!要看緹修斯八卦的可是你們吶!」
「哪有?!織姬醬開始狡辯了!」
「很久都沒有見到經理了,今天好不容易有機會看到他,我卻沒能給他留下好印象。織姬醬必須得請客!喝酒也行!」
「就是就是!」
休息室的氣氛再次熱鬧了起來。
「等等……」站在角落的一位穿着和服的女員工,回憶着剛才男人邁着兩條大長腿離開時的場景,忍不住問道:
「那位就是經理嗎?」
「這位帥哥桑可是我們卡露內有史以來最棒最年輕最帥氣的經理,成田勝先生!」說話者一臉驕傲,挺直了腰身。
「新來的,這你就不知道了。你上個月才來這裏,沒有趕上卡露內最好的時候。就在三個月前,經理在六本木開辦了自己的迪斯科舞廳。所以卡露內的很多事務,都由副經理承擔了過去,現在經理在六本木忙活,很少回來巡視。」
「六本木?迪斯科舞廳?啊!是不是最近人氣特別火爆的大君(maharaja)!」
「是啊,我們的成田經理厲害着呢!」
雖然她們喜歡看成田勝的臉,卻對他本人的能力佩服得很。
………
成田勝推開休息室的門,只覺眼前一亮。
「媽媽桑。」
「勝君想喝咖啡還是曰本茶?」青宮洋子身着淡紫色和服,系一條白色淡花和服腰帶,雲鬢高高盤起,別着一支珍珠髮簪。既大方,由不失姣妍和嫵媚。
「曰本茶就好。」
洋子轉過身去侍弄着茶具,她背後的腰帶打的是鼓形結,上面有兩支梅花的圖案。
每當和洋子見面,成田勝總是有些感慨,或者說,有種宿命感。「銀座最年輕的媽媽桑」,一想到外界對洋子的褒讚,他就覺得她的性情很難捉摸。
洋子從小在這個行當長大,見過被當作商品標價的男女情事。就算在過去學藝時,老師努力不要讓她接觸太多,商品化的情事也多少浸染了她的內心,讓她少年老成,見怪不怪。
在她身上,青春從未駐足,只是單純地擦肩而過,她的心性不易外露,外表多了一層幹練的成年人的行事做法。
這也倒是解釋了為什麼洋子被外界冠以如此稱號。
「勝君聽說了嗎?緹修斯失信的事情。」
「當然,剛才過來時就聽到,連店裏的員工們,都在熱火朝天地討論。」
「你是怎麼想的?」洋子漫不經心地擦淨了杯盞外壁上沾上的零星茶水,轉而意想到了成田勝步入休息室時,女員工們手足無措的樣子,忽然覺得好笑。
「不管怎麼說,緹修斯這段時間不會再有精力對付我們了。」
「嗯,確實。」
成田勝語氣沉緩,「銀座有銀座的規矩,不管是誰,壞了規矩,都得先安穩一段時間,哪怕是緹修斯也毫不例外。
雖說讓卡露內坐收漁翁之利,但這件事引發的海浪,可不只是這麼簡單。」成田勝跪坐了下去,洋子纖細白嫩的後頸,直接暴露在他的眼前。
她點點頭,轉身,將手裏的茶雙手奉上,然後和成田勝相對而坐。茶水並不暗,厚重的磨砂玻璃色,既不陽明,也不陰鬱。
「此話怎講?」
「這樣的醜聞,對業界不是什麼好事。在門外漢看來,短時間之內,卡露內的營業額也許會大幅上漲。但是,此事卻給了大家一個警鐘,媽媽桑也想到了吧,」成田勝嚴肅了起來,「連銀座這樣的地方都無法做到守口如瓶,那麼還有什麼地方值得信任?」
「所以,整個銀座都會不景氣起來,是嗎?」洋子放下了自己的茶杯,正襟危坐。
如果說全世界只有一個地方能保守秘密,那就只有銀座。從江戶時代,再到大正昭和,這都是幾百年來,曰本人從來沒有動搖過的共識。
銀座之所以長盛不衰,關鍵就在此——為所有人提供一個宣洩的場所。
可一旦像緹修斯這樣的業內巨頭傳出了醜聞,對整個業界來說,猶如一場餘威不減的大地震。
「是這樣的,不過………」
洋子搖了搖頭,髮簪上的吊墜,沙沙作響,身子向成田勝威威傾斜了過去,打斷了他說話。
「勝君不要賣關子了。」
「………」
成田勝本就五官分明的臉,此時鼓脹了起來,露出了逐利時的偽裝之像,但馬上又變得模稜兩可。最後,他露出了純粹的怯懦,笨拙地不知道把視線放在哪裏,狡猾地落在了洋子後髻的簪子上。
瞥見他啞口無言,洋子忽然笑了起來,雖不像之前那樣的端莊雅靜,但透露出了成熟女性的動人魅力。她很在意成田勝的表情,同時也在認真地考慮他之前說的話。
年少時曾在京都做藝妓,有過如此身份的洋子,就像一把便利刀具,儘管不用格外鋒利,但已具備基本功能,善於應對各種場面。
「媽媽桑,別再開玩笑了。」
「所以呢?勝君剛才想說什麼?」
成田勝輕聲嘆了口氣,繼續道:「如今經濟正在起飛,景氣得很,也許過不了多久,銀座就能擺脫這樣的陰霾,而且還會乘着這股風,走得更遠。」
「恐怕,這也是成田桑從卡露內獨立出去的原因之一吧。」
洋子目光如炬,收起了玩笑之語。
無論怎樣思索,成田勝都想不出來洋子對銀座所表現出來的熱情來自何處,被她這麼看着,自己心裏不上不下,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洋子在已知的、未知的領域裏,貪婪地吞食着,她身上交替着出現的滿足和不滿足,推着她一直往前走。
「當泡沫被吹起的時候,席捲的不僅是金融行業,我們做服務業的,自然是首當其衝。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不搶先開闢新的市場,時代就會無情地把我們拋棄掉。
媽媽桑也有這樣的感覺吧,前幾年銀座只有幾百家俱樂部,可是在今年,就激增到了兩千家。但令人吃驚的是,卡露內和以往的營業額比,沒有下降,反而還有了很大的提升。
至少在接下來兩三年的時間裏,對我們來說是難遇的時機。」
「我們?」洋子眉毛稍挑,看向了成田勝。
「是卡露內和大君,」成田勝目不轉睛,凝視了洋子片刻,繼續說道:「別忘了,我還是卡露內唯一的經理。」
講出這樣一番話的成田勝,心裏更明白,自己和卡露內,仍然是共存之體。之所以還保留了卡露內經理的身份,一是證明自己的忠誠,二則是將此作為擔保,將互相的利益牢牢地捆綁在一起。
這是一項互相利用的買賣
百年的沉澱,使得銀座自有一套無法動搖的規矩。不管是誰,獨立出去後都不得在原東家附近開店。但他的做法,雖說合情合理,但也招致了大家的一致不解與好奇。
他竟然把舞廳開到了六本木去!
80年代的六本木麻布十番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儘管該有的都有,離地鐵站出口也很近,可是與銀座的燈紅酒綠相比,這裏倒是顯得很寒酸。
儘管如此,青宮洋子卻不好奇,不否定,也不當面認可。
回憶起那晚成田勝鄭重其事地說他要獨立時,她就難以不去相信他。
「為什麼不留在銀座?」
「六本木的規矩,我希望由我來制定。」
至始至終,他都沒有流露出一絲怯意或者任何猶豫。
而跪坐在自己身旁的成田勝穿着裁剪合身的米白西裝,裏面的襯衣潔白如雪,沒有一絲的摺痕,一條淺灰色的領帶系在胸口,顯得他面頰清涼而修潔。
胸口的純色藍色方巾讓他變得沒有那麼富有攻擊性,稍微內斂文雅了一些。
果然,不論是利益糾纏,還是更容易觀察的外在,成田勝身上都打上了卡露內的烙印。哪怕看不透他的內心,也能直觀地看出來,他的樣貌、氣質,都明晃晃地昭示着他來自卡露內。
「媽媽桑?」
「抱歉,有點累了。」洋子挽了下鬢角的碎發,收回了思緒,接着道:「我以為成田桑今天不會來卡露內。」
她有意用公事公辦的語氣,成田勝也不以為意。
「我一直都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倒是你會做的事情,」青宮洋子輕笑,然後目光一肅,拿出了一紙信封,交到了成田勝的手裏。
「有些事,還是得請成田桑出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