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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成年後:3.相會

    周靜心獨坐在降心堂中,前院則傳來陣陣歡笑,六月是元北最熱的時候,即便是前線戰事也得因炎熱暫停。但既然已到七月,周靜心就不會讓鄔棄礙閒着了,前院佈置的宴席,正是為了犒賞即將出征的將士們,周靜心這次仍不打算親自到千鋒嶺北麓去,薛無疾將替他指揮這支軍隊。

    喧囂聲代表着賓客大多已經進到領軍府,周靜心讓長史慕尚賢先去前院應付,他則仍留在後堂之中,這並非因為他不愛喧囂,而是四封近來才到的書信實在讓他疲倦。

    第一封信來自雲亭門,是七弟晏可際所寫,上面說他遭遇了刺殺,幸得紀嗣音解救,他已經決定隨同紀嗣音前去調查此前的五弟失蹤一事,順便學習巡星九步。

    紀嗣音的父親紀楨聲名顯赫,武藝高強,死前是一道盟的主執,這是一道盟七等盟位中的第二等,一道盟的七等盟位從上到下依次為上主執,主執,上方領,方領,上庶長,庶長,知武人,周靜心只不過是第五等的上庶長,會安年來,盟位比紀楨高的,只有三位輔政的國公。

    話雖如此,紀楨這般地位,全是因他在武悼天王時期的功勳,對於太祖高皇帝,紀楨則頗有怨恨。他與那些宣稱忠於武悼天王,而不忠於高皇帝的豪俠們頗有聯繫,這也導致周靜心尊敬紀楨,但漆左路領軍則只能警惕紀楨。

    不過紀家與雲亭門一貫交好,周靜心不相信紀嗣音會害了七弟,既然雲亭門已經不安全,那就由着他們去吧。不過刺客都能流竄到熙州還是令周靜心大為震驚,他要書信一封給衛昌鎮,無論如何,這件事得清查一二。

    第二封信來自漆州,是應對元南總領軍府送來的。在五弟失蹤後,南軍府和漆左路都派出武毅前往搜尋。可以確認的是,五弟應當是在金官鎮失蹤的,景軍的武毅找到此處時,當地居然空無一人。景軍沿着蹤跡搜尋,在要進入玉台山時,追上了一隊擄掠百姓的盜賊,一場激戰之後,景軍武毅戰死三人,盜賊們殺死百姓,逃進玉台山中。

    幸而那幫盜賊行事倉促,還有一個孩童留了下來,現在尚在柏儀鎮,此鎮處於玉台山的邊緣,乃是商貿重鎮,從這再往西,便沒有州縣,只有羈縻鎮團。他打算寫信給駐紮在柏儀鎮的景軍指揮,讓他儘快把那孩子送過來。

    第三封信來自中都,是周靜心母親所寫,周靜心的母親是開國宰相劉子能的妹妹,出身於虔陰劉氏,當然因為現在虔陰已經改稱東都,也許可以叫東都劉氏?

    周靜心遠離中都,現在了解中都形勢,反倒要靠自己的母親。但信中大部分內容都無關中都,不過是些零零碎碎的要聞,什麼然左盜匪愈發猖獗,什麼衡北發水災,衡北令免去衡北今年錢糧,大體都是這些。關於中都只有三件事,其一,是中都近來治理不善,朝廷想要換掉現任的中都尹;其二,是宮中太后,寧國公和自己老師貞國公,這三人近來似乎矛盾不小;其三,是自己有可能要擔任應對元南右副領軍,散階也要升到次三階的明威將軍,制書草稿已經送到明政台,估計八月就會下發南軍府。

    他對自己的升官興趣不大,這件事情年初的時候就有人告訴過他。他感興趣的是,朝廷究竟是不是決意要在今年的玄熠季,也就是九到十二月間,向南然進軍。這件事從去年末就開始傳,卻一直沒個准信。他知道,應對元南總領軍安野一直力推在今年南征,但中都似乎猶豫不決,幾位大人物的爭執與這件事情關係匪淺。他決定寫信給母親,至少要得到關於南征更為準確的消息。

    最後一封書信來自鄔棄礙,此前周靜心致書一封給鄔棄礙,一是詢問五弟失蹤一事,二是建議鄔棄礙徹底退到千鋒嶺以南去。鄔棄礙堅決否認了元左然軍和五弟失蹤有什麼關係,甚至還對五弟失蹤頗有哀悼之情。至於撤到千鋒嶺以南,那就沒什麼好言語了,周靜心知道自己和鄔棄礙終究得戰場上見。

    現在他已經決定要在七月和八月繼續逼迫鄔棄礙的軍隊出來決戰,今年上半年的征伐已經把鄔棄礙在千鋒嶺北麓建立的連片堡壘切割成單獨的三片,他決不允許鄔棄礙捉住機會將它們重新聯繫起來。

    但如果朝廷決定南征,那他也只能限制征伐的規模,一路兵馬按朝廷制度,應當有一萬兩千五百人。可現在自己手下估計只有八千人左右,大部分人馬都被安總領拿去充實元右三路了。

    元北四條穿越千鋒嶺通向元南的道路,元右三道的進軍條件至遲在會安三年就已經成熟。只有位於元左的碧霞道,直到今年上半年,景軍才基本打開通向它的道路,今年如果南征,安總領絕不會派兵走碧霞道的。

    周靜心鋪開紙筆,開始寫第一封給鄔棄礙的書信。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一位侍女推門進來道:「稟主人,薛左領和慕長史求見。」

    「讓他們進來吧。」

    「香要再添些嗎?」

    「不必,過猶不及。」

    對剛剛習武之人而言,祝余香能讓其察覺經脈和真氣流動,而對於習武有成之人,祝余香能讓其學會靜其真氣。但對周靜心而言,用祝余香只是取其香而已,但今天聞太久,有些倦了。

    進來的一共有三個人,除了薛無疾和慕尚賢外,還有一位尋常武毅。

    薛無疾上前道:「稟周領軍,這位武毅伙長在式水以南發現有批南然武毅正在集結,他們想要攻取的地方似乎是柏儀鎮。」

    這位武毅上前來行禮,他左臂,右腿,腹部都有傷,只是經過簡單的包紮。他面上雖然平常神色,但身上的汗臭味,顯示他是剛剛狂奔來到廖原城。

    周靜心從書桌後走出來,握起這武毅的手,觀察了一下他的傷口道:「這傷處理得太簡單了。無疾,你去右邊那個架子上把清儀派上次來送的復生膏拿過來。」

    那武毅本欲推脫,但周靜心還是堅持把他手臂上的傷口重新處理了一番,然後把那瓶復生膏送給了他,道:「我看你是個伙長,你都傷成這樣,你下面兄弟更是如此,拿去用。你不必急,坐到凳子上慢慢說。」

    那武毅幾乎想要再拜一次,卻被周靜心扶住,他坐到凳子上,靜了靜心,才道:「稟周領軍,我們一夥二十五人奉命為斥候,去千鋒嶺北麓偵查敵情。我等從柏儀鎮以東渡式水,沿着式水支流蒿水南下。往日裏賊寇都只在千鋒嶺窩着,不敢北進。但我們在沿着蒿水南下時,卻發現有人取水。那些人裝扮不似平常百姓,但也不像賊寇武毅,他們一共二十人,似乎都能凝氣護體。我們跟蹤他們行進,卻被他們發現,一番激戰,我們殺了他們三人,但我們也折損九人,只得退回。查看這些人動向,似乎是往柏儀鎮。」

    「取二百五十匹喜錦為賞賜,折損九人按照法令,另加撫恤。汝等有功,好好休息吧。」

    「謹受命。」說罷,那武毅便要下去,但又停了一下,道:「我聽聞式水以南又要開戰了,若是有用得上我等的地方,還望領軍勿要嫌棄。」

    「汝等是功臣,自有可用之處,但你們現在的使命就是要好好養傷。」

    「謹受命。」

    那武毅出去後,慕尚賢上前道:「這批南然武毅恐怕武功不低,我疑心他們不會強取柏儀鎮,而會混入其中,趁軍隊守備鬆懈時,奪走那孩子。要不要讓柏儀鎮那邊加快把孩子護送過來?」

    「柏儀鎮有幾個武毅?」

    「十五人。」

    「那不夠,這件事不容有失。廖原現在有多少武毅?」

    「三百武毅,不過按照原先方略,他們大多應該準備前往千鋒嶺北麓,留守廖原的應該只有五十人,若要萬無一失,廖原這五十人恐怕得全部派出。但若是全部派出,領軍府卻無武毅守衛,未免因小失大。不如更改下原先計策,讓幾隊原本南下的武毅,前往柏儀。」

    周靜心正自思索時,薛無疾道:「稟領軍,我想計策已定,不宜讓軍隊更改方略,現在守衛廖原的武毅已經頗少了,也不宜再行徵調。若要萬無一失地把那孩子帶過來,不如讓蘊清來做,反正他剛到元北,安總領還沒想好讓他做什麼,最近照他自己說,活得像個閒散遊俠,不如讓他去接那孩子過來。」

    蘊清,是周靜心的三師弟展劍桐的字,他原本是武雄衛武毅都指揮,上月末才從中都返回元北,展劍桐是雲亭門第四代七位師兄弟中武藝最高者,如果他在,確實不須勞煩更多武毅了。

    「好計議,蘊清後天來了,便讓他去柏儀鎮。」

    慕尚賢道:「稟周領軍,展先鋒剛剛已經到廖原了,他同墨都督一起來的。」

    武毅都指揮除了負責一軍武毅的徵募,訓練和統御外,常常還會擔負起衝鋒陷陣,斬將搴旗的重任,早期武毅都指揮會直接佩先鋒印。因而大家稱武毅都指揮為先鋒。

    「既然來了,讓他們兩人先進來吧。」

    「我想你們師兄弟四人許久未見,定有許多話要說。宴席那邊也需要人去應付,我便不旁聽了。」

    慕尚賢剛退出屋外沒多久,便見兩人說說笑笑走進屋內。為首之人,豹頭鬍鬚,眉若漆刷,眼如墨畫,身長七尺七寸,頭裹黑巾,穿一身金絲虎紋圓領白衣,這人乃是周靜心的三師弟,展劍桐,他比墨知愚年長一歲,今年二十九歲,現居景朝武雄衛武毅都指揮,游擊將軍,庶長之職。

    兩人見到兩位師兄,自然止住笑意,躬身上前行禮。周靜心讓他們把門合上,坐下說話。

    薛無疾先開口問道:「四弟的傷好得如何了?你個新安鎮都督,不待在漆州,不會被責罰?」

    周靜心也反應過來,剛剛見到三弟回來,略有些興奮,卻忘了四弟似乎不當在此處。

    墨知愚道:「我傷已經大好了,但說到我傷,七弟在雲亭門時曾問過我,這傷有沒有可能和五弟失蹤有關。我當時不以為意,現在想想,卻覺得頗有可疑之處,所以趁三哥過來,向安總領告了假,也順道過來。我與五弟一事,都與漆州有關,進而來說,就是與南軍府有關。當年我軍從南然奪下元方後,大量留用南然官吏,這些人本就與南然朝廷說不清楚,此後諸如元巫祠田案,豐王黨案等事,都使得這些人懷恨在心,如果南軍府中」

    周靜心止住他道:「這些事情不必在說,我等都不在南軍府內,一應可疑之處自有安總領和鹿長史清查。」

    「自該如此,我還按照大師兄之令,把黃琮法的入門教給了七弟。七弟回來時,還正好碰上楊家小姐前來拜祭太師父和他亡夫,所以我將門中往事也告訴了他,七弟聽完後似有些怏怏不樂。」

    「往事?」薛無疾問道:「哪一樁?」

    「我們武成九年時到元北殺掉師叔們那一件。」

    「這件啊,我記得我當時在然右忙着追擊然軍,結果懷徽太子發來令書,要我去元北。當時然右本來就人手不夠,我接令後火冒三丈,覺得懷徽太子就是為了他弟弟的安危,公器私用。」

    「那我豈不更該惱火,我當時在閱州組建軍鎮。閱州新定,匪盜如蝗,我本已告知閱州軍民,在盜匪除盡,州縣安平前,我絕不離開閱州,結果呢?只能背信棄義了。」


    周靜心道:「我就沒什麼往事好回憶,我當時一直在煌州侍奉懷徽太子,處理公文。不過還是莫憶往事了,三弟過來前曾書信一封,說師父有些教訓,現在只有我們兄弟四人,三弟你可以說了。」

    「我忘性大,反正記不清武成九年在做什麼了,正好快快把師父訓示說了,免得我又忘了。」說到此處,展劍桐神色嚴肅起來,起身道:「師父讓我來說三件事,其一,南征之事已定,會在九月後開始,其二,關於五弟失蹤一事,師父要求我們查清五弟來廖原路上,是否攜帶有關於南征的符書,如果有,凡是不該看而看者,不當知而知者,都應誅殺,其三,如果與南征無關,則不需要再調派兵力調查此事,以防阻礙南征之事。」

    周靜心道:「五弟帶回來的符書應該只關乎漆左路與鄔棄礙交戰一事,與南軍府在籌劃的南征無關。」

    屋中沉默起來。

    「不能有關嗎?我看師父今年身體頗不好,他舊日傷病復發,與宮中,寧國公的爭端又讓他心力交瘁,加上五弟的失蹤,我疑心師父的身體,」展劍桐頓了一下,復道:「如果能找回五弟,我想師父至少今年不會」

    「漆左路是朝廷的漆左路,師父的回覆也很清楚這一點。這件事未必與眼下南征有關,但未必無關於朝廷之事。在柏儀鎮,有個男孩與五弟失蹤有關,三弟,你去把他接回來。」

    「這是為何?這男孩恐怕不是宗室子吧?如何能是朝廷之事。」

    「我自有我的想法,師父久在中都,雖然一心為公,但元北軍政事務輕重緩急,未必有我清楚。柏儀鎮在何處?在玉台山邊緣。漆左路居於元左,除了要應付鄔棄礙所帶領的然軍外,南部玉台山,也就是平寧鎮之事,也該由漆左路應對。自會安元年,我出任漆左路領軍以來,一心一意對付鄔棄礙,對平寧鎮便關注得少了。只要平寧鎮面子上過得去,我便不在乎。不過我梳理五弟失蹤一事,卻發現這幫人不是往千鋒嶺去的,而是往玉台山去的。」

    薛無疾接道:「朝廷自定元北以來,對玉台山只是設置三鎮羈縻而已。其中平寧鎮都督一職便由玉台山大族伍家世代相承。雖然如此,這些軍鎮還是應當派遣土兵,協助我軍。玉台山其它二鎮,對此素來勤謹,只有平寧鎮,總是找各種由頭推脫。平寧鎮位於玉台山南部,靠近南然。據傳言,伍家除了接受我朝平寧鎮都督以外,還接受南然的玉南校尉一職。而會安年以來,玉台山邊緣一些村鎮,多有百姓被擄掠,我們數次遣使責問伍家,伍家都推脫不知,我們缺乏證據,也就不了了之。凡此種種,不可不慎。」

    「如若平寧鎮伍家徹底倒向南然,那便是我等之過。我決議九月南徵結束後就遣使到平寧鎮,責問伍家。而且,我也不能再接受伍家在景然之間模稜兩可,既然鄔棄礙已經勢力大衰,那麼伍家也該知道從一而終的道理。」

    墨知愚這時道:「我聽說七弟在雲亭門遇刺了?」

    周靜心點點頭,道:「不過沒受傷,四弟是從衛昌鎮得到的消息吧。」

    「大師兄所料不錯,我還得到消息,是紀家人救的七弟。」

    展劍桐道:「紀家人?我到義州的時候,紀邦彥還宴請我,這小子輕功什麼時候如此高強了,義州和熙州之間,還是有的跑。」

    周靜心回他道:「不是紀邦彥,是紀嗣音。」

    「紀嗣音?那個小女娃?說起來,她似乎不是紀楨的親生女兒,紀邦彥似乎也不是。純公果然是俠義之士,撫恤遺孤,視如己出,非今人可比。」

    另外三人一時冷在一處,不知如何接他這話,還是墨知愚先道:「三哥,你不會真不知道紀純公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吧?」

    「私底下?不就是庇佑過那些葉氏餘孽嗎?這又怎樣呢,純公畢竟沒有真的做篡逆之事。師父對他還頗為讚賞,與其讓那些葉氏餘孽隱在陰翳之中,不知何時給你來一下。還不如讓純公和他們交好,萬一將來能招安呢?純公,既然當年在一道盟中就與師父,桓翼公並號元方三英,我等何必疑他。」

    周靜心謔道:「那太祖高皇帝還把南然宰相匡自明加上,說先考桓翼公,師父,純公和匡自明是元方四英呢,還頗為惋惜未得匡自明。那我是不是該向匡自明請教五弟現在何處?」

    薛無疾笑道:「可惜匡自明去年也死了,否則我們今年也不用火急火燎地去打南然。不過世人皆說元方有巫術,所以這就簡單了,大師兄不如現在就給寫信,然後立馬施法燒給匡自明。」

    周靜心笑着搖頭道:「可惜我不信鴉婆,又非元巫,枉是元方出身,卻沒有這等通靈神力啊。再說了,元巫真有這等神力,我們安總領現在還會這般活蹦亂跳?當年可是他親自把幾大元巫縛石沉湖的。」

    這時又有侍女敲門進來,道:「稟主人,慕長史說人已經快齊了,幾位將軍可以過去了。」

    周靜心點頭道:「告訴慕長史。我們立馬過來。二弟,三弟,四弟,你們先過來吧。」

    周靜心遣走了屋中之人,但他自己仍留在最後,他打算把那四封信回完之後,再去前院,等會兒若是喝完白石溪,那周靜心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今天回完這四封信了。

    周靜心在剛剛跟師弟們談話時,就已經擬好回信腹稿,他將第一封信寫給鄔棄礙,第二封信回給母親,既然不必再問南征之事,不妨就問問自己的官位。第三封給柏儀鎮的信,現在得交給三師弟,內容是讓他們把孩子移交給三弟。第四封給衛昌鎮的信,周靜心努力和緩語氣,否則太像責問了。

    後兩封信得擬成正式公文,第三封周靜心只擬成大意,到時候讓慕尚賢來處置。至於第四封,不能以漆左路的名義來寫,七弟在漆左路連個實職都沒有,這封信只能以雲亭門的名義來寫,自己身為雲亭門上庶長,也就是常說的雲亭門掌門人,以這個名義去責問衛昌鎮,讓他們查查那個刺客。

    周靜心早在剛剛與師弟聊天時,便有腹稿,因而不過一炷香便擬出四信。才剛擬完,門又被打開,侍女引薛無疾到屋中,薛無疾道:「稟大師兄,六弟的青鳥回來了。」

    周靜心點頭道:「甚好,我更衣後就過來。」

    薛無疾退到屋外等候,侍女們進來幫周靜心脫掉那一身蓮青雲紋錦衣,換上緋衣,黑帶,烏靴,他不戴官帽,只以皂巾纏頭,上面裹上紅色抹額。

    正出門前,周靜心喚侍女道:「且再點些香,這屋中有些汗味,頗不舒服。」

    周靜心和薛無疾先到青鳥屋來。青鳥也是一類異獸,它們的毛髮青如暮夏深山的陰翳,大如白鶴。在遊俠還使用異材修煉武藝的時候,青鳥羽是頗受歡迎的,已經滅亡的天下大派鴉青門就喜歡煉化青鳥羽。

    雖然現在遊俠已經不用青鳥羽來修煉,但青鳥依然為人們大量飼養。作為異獸,青鳥機敏而溫馴,幼年青鳥嗅吸過主人的御風真氣後,便定能找回主人,以主人的御風真氣為指引,便能熟悉旁人的御風真氣,來往通訊,沒有比之更好的選擇了。

    漆左路飼養了十八隻青鳥,南軍府則更多。可惜朝廷規定,凡蓋有印章的重要文書,尤其與兵事相關的,只能由武毅護送傳達,除非萬不得已,不能使用青鳥,以防青鳥被敵人射殺,出現差漏。可惜,這條規定也並非萬無一失。

    周靜心運起輕功,將御風真氣拂過青鳥羽毛,那青鳥立即鬆開銜信之口,貪婪地吸食着周靜心的御風真氣。

    周靜心將信瞧了一眼,便轉給薛無疾道:「六弟已經回到千鋒嶺以北了,只是暫時不能立即回來。」

    會安三年,朝廷佈置在南然的細作幾乎被南然宰相匡自明連根拔起。到會安四年以後,南軍府只得重新遣人進入元南佈置細作。六弟便在其中,本來今年年初,他就該返回,但似乎一些事情耽誤了。不過這對六弟並非壞事,武毅欲建功業,必重南然,六弟此前給周靜心一封書信,上述平南之策。周靜心看了頗為歡喜,幫他改成一篇正式表文,上奏給了中都,中都公卿們,如果重視南事,一定不會忽略這篇表文。

    六師弟盧見是璐方慶州人,他的父親是一名尋常騎卒,在征南戰爭中因護衛軍旗死掉,但死前英勇之舉,卻被懷徽太子看見。當時懷徽太子感念其英勇,周靜心便隨口說要照顧其後人。師父荀明道聽說此事後便要他找到六弟收到雲亭門下,那已經是武成九年的事情了。

    薛無疾瞧了一眼書信,便道:「陳執啊,這人在鄔棄礙帳下諸多武毅中,算是不好應付的了。」

    「大戰當前,鄔棄礙派這位陳執出來幹什麼?莫非鄔棄礙也覺得千鋒嶺以北保不住了,打算拿這位下步閒棋?」

    「且再看看,畢竟六弟寫的這位陳執動向也頗有些模糊之處。」

    周靜心選出自己與雲亭門溝通的青鳥,將第四封信送了出去,這封信還得回雲亭門加蓋印章,然後才能送給衛昌鎮。

    這時前院的歡呼聲愈來愈高,周靜心笑道:「我明天再給六弟回信吧,現在再不過去,那幫軍漢得把領軍府拆了。」

    薛無疾點點頭,兄弟兩人從青鳥屋出來,向南走去,再向右折,進到中路。在這兒的第一進院落中,十桌酒宴已經佈置妥當,軍士們看他們進來,紛紛起身相迎。

    周靜心和薛無疾走到正堂上來,環視四周,薛無疾,慕尚賢,石謙,杜方平,酈虎臣和展劍桐,這就是自己的可用之人了。自己要用他們南逐鄔棄礙,西進玉台山,或南或西,自己只有兩月時日。

    五弟失蹤,這禍事又究竟是從南邊而起,還是從西邊而起呢?自己想不清楚,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但世上,也從來沒有那個將領能從始至終,知己知彼。

    周靜心沒有立刻坐下,他舉起酒杯,道:「按照常例,總得我講些什麼,諸位才好動筷子,真是麻煩事。」

    下面傳來一陣笑聲。

    「那便一句話吧,但有進死之榮。」

    「絕無退生之辱。」

    眾人帶着嬉笑的語氣說完了這話,從會安元年開始的,漆左路一直力圖將鄔棄礙趕到千鋒嶺以南,如今這一目標近在眼前,漆左路沒有現在這般接近勝利的時候。

    杖鼓、簫笛,拍板齊奏起來。

    周靜心為何心中會隱有不安呢?

    第九運,是以太平仙人七弟子禽山子在齊都大行刺殺而開始的。貪亂遊俠,世論總是如此評價。但至夏楚對立,雖然交戰頻繁,但卻極少相互行刺。好似人們制住了刀劍,為它裝上木柄,正洋洋得意。接着的就是懷徽太子遇刺,周靜心親身經歷過大往小來,知道世事不會如意。

    他能確保戰事繼續順利下去,但確不能擔保沒有意外。師弟失蹤,不過又一例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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