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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片警那些年一少年篇:第四卷 第十八章 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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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不得你會牙疼,這是一顆齲齒,一定是習慣不好,沒有好好刷牙。你早就應該去看牙醫了,不過現在不行,得等到消炎後再去治療。」

    老媽舉起電筒,讓我張開嘴,對着嘴裏照了一輪,然後告訴我,「過兩天吧,你啥時候牙不疼了,再去醫院補牙。」

    「哦!知道了」,我一面含含糊糊回答,一面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媽,你知道,什麼是芬森定律嗎?」

    「這我哪知道啊?問你舅舅去!」老媽白了我一眼,「成天搗鼓這些有的沒的。」

    ……

    「你問的這個問題,恰好,我還真知道。」舅舅放下手裏的書,回答我,「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誤的話,芬森指的是Finsen,NielsRyberg,一位丹麥醫生。由於他在利用光輻射治療狼瘡及其他皮膚疾病方面所做出的卓越貢獻,1903年他獲得了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是一位偉大的醫學家、科學家。

    芬森定律,其實是他說過的一段話,這裏面有個小故事。

    芬森晚年想要培養一位接班人,在一眾候選人中挑選了一個叫做哈里的年輕醫生,但是他非常擔心,這位年輕人是否能在枯燥的科學研究中堅守下去。

    此時助理提出建議,讓芬森一位朋友假意高薪聘請哈里,看他會不會動心。

    芬森拒絕了助理的建議,說了這麼一段話。

    『不要站在道德制高點俯瞰別人,也永遠別去考驗人性。哈里出生貧民窟,怎麼會不對金錢有渴望。

    如果我們一定要設置難題考驗他,一方面要給他一個輕鬆的高薪工作,另一方面又希望他選擇拒絕,這就要求他必須是一個聖人……』

    大概就是這麼一段話,概括來說就是,不要站在道德制高點俯瞰別人,也永遠別去考驗人性,尤其是在被考驗者深陷困境的時候,拿被考驗者的軟肋作為籌碼。這樣的考驗本身就荒誕且不道德,更無任何意義可言。」

    聽完舅舅的回答,我陷入久久地思索當中。

    舅舅曾經告訴過我,肝癌晚期患者,若是出現肝腹水這種癌症併發症,會非常痛苦。西醫通常的治療手段是抽取患者腹腔積液,但,這種治療方法會在治療過程中給患者帶來極大身心痛苦,使患者備受煎熬。而疾病帶來的更大威脅是,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患者會陷入深度昏迷當中,無法進食,沒有意識,直至最終死亡。

    治不起病,吃不起藥,孤立無援,無法求助,身後還有3個年幼的孩子,他們還需要生存。騙保,也許就是當時他們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如非實在無法可想,誰又願意以這種方式告別人世!

    ……

    周一小松與我談話,話里其實有兩個關鍵點,一個是【芬森定律】,一個是【理解】。

    我推測,小松真正介入到此案時機,是在保險合同簽署之後。木已成舟,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小松只能全力去促成這次【意外】,說不定什麼時候李四平就會陷入昏迷之中,那麼之前謀劃的一切都毫無意義,所以,才會在第一起襲擊案後如此短時間內,又出現了第二起案件。

    這大概就是整個案情的真相。這,是兩起性質完全不同的襲擊案。非要說二者之間的聯繫,我想,如果不是當天晚上,我們五人與周雲帆一起發現了第一起兇案現場、如果不是我要整治周雲帆、如果我們沒有去旅行、如果李四平沒有得絕症、如果唐主任沒有因為車禍意外身亡、如果他從來沒有體罰過周雲帆,沒有這些所有的如果,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我並非冷血無情,也不忍心看着他們一家三口孤立無援、看着他們流離失所、骨肉分離!我也實在不想看到小松,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

    雖然我還是堅信人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但,若一個人身處人世間,無法感受來自社會的溫暖、親情的溫暖,無法感受一絲一毫關懷,這樣,才會身處黑暗而無法自拔吧!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人,都需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人,也需要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放過自己,得到救贖!

    雖然內心深處覺得有些對不起周老三一家人,最好的方法可能是將真相告訴他們吧,並祈求他們諒解。可我要是這麼做了,那就真如小松說的那樣,太傻、太天真。

    就像大表哥曾經告訴過我,那個關於選擇的故事,就像小松告訴我關於芬森定律。在人性面前,你又怎麼會知道他們的選擇是什麼——你不能要求他們,都是聖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但,對文強和小松而言,也許,是一次機會,一次好好活着重新開始的機會。

    ……

    「你說你也是,有什麼話,不能當面明說,非要整這麼大一出活來!」小胖與我一同攜了香燭、酒水、紙錢若干物事,一同行走在前往李家的田埂小路上。

    今晚是李四平頭七,按照師傅所授,理論上,今晚應該要在他家做一場『儀式『,以慰逝者亡靈。

    「這只是個藉口而已。這件事情,不能明說,又不能不說,我也很頭疼。」

    「你不是都已經準備放棄了嗎?為什麼還要去提?就不能讓它就這麼過去嗎?」小胖低聲回答道。

    「雖然情有可原,但,他,終究是做了錯事。」

    「那你準備好了,要怎麼開口嗎?」

    「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會牙疼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以緩解腦門上一抽一抽地疼痛。

    「你這樣還真讓我有些不習慣!話說,小明,你不是習慣先想明白了,做好計劃,再去執行方案嗎?」

    「計劃沒有變化快啊!」我也很無奈。真實的生活,往往是,非我所願。

    「不過話說回來,小胖!我們這樣瞞着你爸還有我爸,真的好嗎?我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你?想明白了嗎?」忍住疼痛,我問小胖。

    我知道,小胖心裏,其實一直都有一個當刑警的夢想,現在做的事情,似乎跟他的夢想背道而馳,也似乎,違背了他的【信仰】。

    「疑罪從無!有沒有罪,證據說了算,法官說了算,你我說了不算,你爸我爸說了也不算。

    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那麼這些都只是你的假想罷了。」這傢伙最近倒是有幾分急智,竟然還記得用小羅哥的話來反駁我。

    而我的嘴角邊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苦笑。

    證據嗎?在這起案件中,也許我們都知道真相是什麼,可是,證據這個東西,小松,是不會讓它們還存在的。即使曾經存在過,那天我找過他以後,這條關鍵性物證,現在也應該沒有了吧!

    真相是重要的,可是活着,不是更重要嗎!生死面前無大事,也許在我決定先找他談話那一刻起,潛意識裏,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但願如你所想,他能明白你的好意吧!」小胖亦輕聲嘆息道。

    到了李家,遠遠便瞧見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婦人,帶着小杏還有小武在菜園裏忙前忙後,只是沒見着李文強,這位老婦人,應該就是小羅哥口中提過,李文強他們的姑奶奶。

    老人一臉疑惑,我跟小胖忙將手中物事遞過去並道明來意。

    「你們是小強同學啊!快請進!快請進!找小強是嗎!他還在屋裏!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了,自我見着他起,就一直是那個樣子!也不說話,也不聽勸!你們來了就好,就當幫奶奶一個忙,幫奶奶開解開解小強吧!」

    姑奶奶有些耳背,似乎並未聽清楚我們說了些什麼,但她一個勁念叨着,讓我們去看看文強、勸勸他。我拍了拍老人的手,跟小胖一起走進供奉着李四平靈位的堂屋。

    如同當日來時看到的情景再現,李文強一動不動地在他父親靈位前直挺挺地跪着。他眼窩深陷,看起來更加憔悴,只是初時他眼裏還有光,而現在,姑奶奶一到,強打起來的精神頭似乎從軀殼中一抽而盡,如一個木偶般呆滯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怎麼會不悲哀,又怎麼能不後悔呢!

    看到眼前這一幕,我還能再開口說些什麼!默默地奉上香燭,燒完紙錢,我推了推地上的李文強,靜靜開口,「要不要,跟你父親再道一次別?」

    李文強毫無反應,似乎並未聽到,也並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得強行將他掰過身來,使勁晃了晃,試圖讓他清醒過來。

    對着他的臉,一字一句,我又重複了一遍,」我有辦法,能讓你再見你父親一面。「


    片刻之後,他陡然睜大眼睛,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什麼,不再木然。他定定地望向我,眼裏飽含淚水,眼神中滿是渴望,雙唇顫抖着,像是想要對我說些什麼,可一時之間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明!你不能這麼做……」

    我擺擺手,阻止小胖繼續說下去。

    「如果是平時,我是做不到的,可是今晚,是你父親頭七,是他亡魂歸來探望家人的日子。你有什麼要說的,可以當面對他說。我唯一的條件——你不要再這個樣子了。姑奶奶年事已高,小武小杏還不曉事。想想你父親所做的犧牲,想想你的弟弟和妹妹。……你好好想想,我話里的意思!想明白了,便走出這個門口,出來找我。」

    我拍拍文強的肩膀,站起身,抓起小胖的手將他拖走。

    堂屋之外,小胖憤憤地甩開我的手,壓低聲音道,「你明明知道,這樣有很大風險!萬一!如果有萬一!你就回不來了!你師傅又不在這裏!你完全沒有必要去冒這個險!」

    ……

    「就當我最後一次幫他吧!

    ……,其實我很在意一件事,你跟小松都提起過。

    我從來沒有真正為李文強着想過,哪怕想出一個,只有一個,真正能夠幫他切實可行的法子。

    ……

    說起來或許你不信。

    ……,我,不是沒有想過,只是,我沒有想出來。其實,我也有能力有限,也有做不到的時候!」

    「我不是在怪你,我也沒有想出來,這麼多人都沒有想出來。我那個時候就是沒過腦子,衝口而出。

    ……

    你總得想想你爸、你媽吧!

    今天晚上一過,你突然變成了李四平,十幾歲的小伙子突然變成了個中年老男人,還多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追着你叫爹!我還得叫你叔,我可不想叫你叔!這,這差輩分了啊!我多吃虧!

    而且,你讓我怎麼跟你爸媽交代!我爸非得把我打死的。你要死,我擋不了,可你不能看着我死啊!」

    小胖捶首頓足,言辭之懇切,情緒之激昂。

    本來見他說得挺煽情,我還挺感動,可話鋒一轉,我很是無語,幸好屋外幾個人都去廚房了,沒人聽到我倆談話。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你還真是,……,腦洞清奇!很是替我着想啊!」這一番話說得有些咬牙切齒,動作幅度一大,扯着了臉,牽動神經,差點沒把我疼出眼淚來。

    小胖見我痛得快哭出來了,終於不再激動,復又放低了聲音,「要不,你再想想!幫人,也不至於要把自己給搭上吧……」

    「你放心,跟師傅混了這麼久,我也不是白混的。我心裏有數!」

    我跟小胖正說着話,卻見李文強從門內走了出來,我知道,他終於想通了。

    打發了小胖去做準備,我轉頭對文強說道,「除了你以外的血親,今夜都需迴避,等聽到這裏響起鞭炮聲以後,再回來!」抬頭又望望逐漸暗去的日頭,「我們時間不多了,你要趕快去做準備,先帶你的姑奶奶還有弟弟妹妹出去,找個地方避一下,然後再回來。」

    李文強點點頭答應着去了。

    我跟小胖開始整理供奉。

    大門兩側挑起兩盞大大的白紙燈籠、用土罐裝了一些煮熟的雞蛋擺放在屋角之下,最後便是撒草木灰,用竹竿貼紙錢。一切準備停當,我讓小胖去廚房內裝睡,「注意,瞅着院子裏的草灰,要是有風,或是有腳印,就是李四平回來了,到時候,你記得去灶台的火塘邊裝睡,不要睜眼。留神聽着堂屋裏的動靜,過個十幾二十分鐘以後,就往腳下的火盆里燒紙,紙燒完了,就放鞭炮,千萬記得……千萬記得……」

    「什麼?什麼!」小胖一臉嚴肅,既緊張又期待。

    「千萬記得,不要把鞭炮扔灶膛里!千萬記得,要往院子裏扔!」

    「去你的,我才沒有那麼笨呢!」

    正在說話間,院落外傳來一聲低低地咳嗽聲,李文強回來了,見着地上一地草灰,正不知道如何下腳。我讓小胖回灶屋裏待着,帶着李文強繞過草灰陣,回到堂屋當中。

    「去找個地方睡一下,一會兒時辰到了,我叫你!」見他一臉憔悴,便想讓他先休息片刻。李文強依言,從屋內拖出一條靠背椅來,坐在上面,閉眼睡覺。我正想再去院裏補幾把草灰,踏出門口,手剛剛碰到草灰袋子,身後突然有了響動。

    「你,都知道了?」

    如果他不開口,我是不準備捅破這層窗戶紙的,世間之事,本來就是難得糊塗,只是,……

    「嗯,我都知道了!」

    「你是來,……,抓我的嗎?」

    「……,我又不是警察,抓你做什麼」

    「那你為什麼?」

    「不去揭發你嗎?」

    「……」

    「我說過了,我不是警察,這是警察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更何況,警察抓人,要講證據!」

    「……」

    「你怎麼不問我,如何才能讓你見到你父親」

    「我,我也不知道!總覺得,你好像說出口,就一定能夠做到一樣!不由自主便相信了!」

    我搖搖頭,這,才是他的本性吧。只要有人對他好,便不顧一切地去相信這個人。也不知道,這樣的性格,究竟是好還是壞。

    「以後這件事,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了!就好像,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無論是誰,都不要說。跟你的弟弟妹妹好好生活吧!一定要,好好活着!」

    「……」

    半響無聲,回過頭去,卻發現李文強坐在靠背椅上,全身蜷曲微微顫抖着。他雙手攥拳,緊緊握住,雙目緊閉,死死咬住牙關,任憑兩行眼淚在面頰上流淌成河。

    也許,這才是最好的選擇吧。我在心裏默默地想着。

    ……

    李文強終於平靜下來,他皺着眉頭,在椅子上睡了過去,燈光下,兩隻烏黑髮紫的黑眼圈尤其顯得明顯。我蹲在地上,打量着。這是有多久沒睡過覺了啊!我搖搖頭,起身走到堂屋門口望天。

    此刻月黑風高,夜色深沉,正是舉行儀式的好時辰,只是,……,我又望了望院裏地面上,那些毫無動靜的草木灰。

    除了輕風掀起塵灰,草灰陣上,竟然是什麼痕跡都沒有!

    這是怎麼一回事,怎會毫無動靜,是師傅教我的法子出了岔子嗎?還是我學藝不精?我眉頭緊皺,百思不得其解,又或者是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試探般地,我摘下了耳針,往李文強的方向望了過去。

    不出所料,一個透明的身影站在李文強身側,默默地陪伴着他,原來,李四平,他從未離開過。

    我微微嘆息,放鬆身心,這最後的時刻,還是留給他們父子二人吧!

    腦中一道白光閃過,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四卷 第十八章 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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