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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之合:17 第 17 章

    洛溦聽齊王提起何蕊,心裏不覺咯噔了下,揚目朝他看了眼:

    「殿下什麼意思?」

    夜色燈影中,蕭元胤一襲玄色暗金紋錦袍,負着手,腰背筆挺。

    「何蕊的跪墊里,有浸水後會致人鼻癢的駝花粉,你難道敢說,你毫不知情?」

    他雖是寵妃之子,卻自幼厭惡朝廷黨爭,少時便出走邊關。近十年執掌軍務、統帥千軍的磨礪,令他的敏銳力遠勝旁人。

    早上在含章台上匆匆一瞥,他便留意到洛溦起身時,膝下是光禿禿的白石地板,而不遠處暈倒的何蕊身旁,卻疊散着兩個墊子。

    蕭元胤剛接手的驍騎營,負責京城戍衛。何蕊驚擾聖駕之事,也是他手底下的人在處理。有什麼證詞證物,自然是第一時間交到了他手中。

    駝花粉原是西域舶來之物,少量嗅入有提神醒腦之效,浸水泡發後則藥力倍增,令人鼻癢難耐。

    蕭元胤盯着洛溦,「本王已經查過,你家從前在越州做藥材生意,想來你知曉藥理,加之又曾被何蕊欺負,難免懷恨在心,親手遞墊子給她,就是為了趁機摻入藥粉,對不對?」

    洛溦被他逼視着,欲言又止。

    難怪這齊王是公認的儲君人選,委實比他那位狐狸眼的堂弟厲害多了

    但驚擾聖駕這樣的大罪,她如何能認?

    「殿下明鑑,那什麼花粉的事,臣女確實不知情。」

    洛溦想起上次在大理寺聽官員閒聊,說但凡案件缺少證據,最好的法子就引嫌犯自己承認。眼下齊王這般逼問,反倒說明他手裏其實沒有能定罪的證據。

    她添了些底氣,「要是殿下不信,大可以讓人搜臣女的身,看能不能找出罪證。」

    原本她帶着駝花粉來含章台,是想跪久了提提神,後來趁着撣跪墊時揉了大半給何蕊,剩下的連同荷包,都已經在張妙英那裏換衣服時扔掉了,此刻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痕跡。

    不怕他搜。

    蕭元胤望着面前少女,見她微垂着眼睫,仿佛十分恭順,然而姿態中卻有種京城閨秀少見的逸然坦蕩,抬眸察看他反應時的剎那眼波,蘊着難以言繪的一抹靈動慧黠。

    他想起五年前在長公主府偶遇她時,也是這般的神情。

    看似溫順的殊色下,藏着其實什麼都不在意的無懼無畏,機敏慧黠的像只過分美麗的野貓。

    那時他便想,這樣的姑娘,即便是扔到烽火狼煙的戰場上,也能活下來吧?

    明明見過他,認得他,上次在玄天宮卻裝作素昧平生!

    只因她其實是沈逍的未婚妻,所以從一開始就對他滿口假話,把他當個傻子一樣戲耍!

    「罪證?」

    蕭元胤盯着洛溦,朝前踏出一步,驀然伸手攥住她的小臂,將人拉拽到近前:

    「你以為,本王不敢搜嗎?」

    洛溦嚇了一跳。

    金帶繞腰的錦裙,因為抬臂的動作愈發裹緊,纖盈起伏。

    「齊王殿下?」

    她說搜身,是讓他找別人來搜,可不是要他親自動手。

    蕭元胤握着洛溦的手腕,捏緊,半晌,掃了眼旁邊屏息埋頭的女官,吩咐道:

    「搜她身。」

    女官應聲上前,正要動手,隱蔽一旁的王府暗衛突然發出示警的信號:

    「殿下!」

    蕭元胤轉身抬頭,見身後廊橋之上,沈逍玉簪銀衣,袍袖獵獵,如臨世的謫仙,緩緩走近,靜幽幽俯瞰而下。

    殿角的陰影處,一名暗衛捂着脫臼的臂膀,跪地稟道:

    「殿下恕罪!屬下見太史令突然過來,本想阻攔,但他身邊的那個小護衛實在實在厲害。」

    齊王要審人,部屬提早就撤掉附近閒雜人等,又布下防禦,誰知太史令也偏偏走了這條僻靜宮道。

    「下去!」

    蕭元胤斥退暗衛,握在洛溦腕間的手指愈加攥緊了些,轉過身,望向橋欄畔的沈逍:

    「朝元殿裏的酒宴已經置下了,皇祖母和父皇也快到了,你趕緊過去吧。」

    蕭元胤對沈逍提聲說道,又朝洛溦的方向偏了下頭,「你的這位未婚妻,有涉案嫌疑,本王要親自審一審。」

    洛溦扭動着手腕,抬起頭,心情複雜地看了眼沈逍。

    沈逍卻仿佛完全沒看見她,目光冷漠,對蕭元胤淡淡問道:

    「什麼案子?」

    蕭元胤道:「驚擾聖駕,嫁禍他人的重案。」

    洛溦腦中一轟。

    怎麼又多出來一條嫁禍的罪名?

    「我哪兒有「

    她是想讓何蕊吃些苦頭,卻完全沒料到對方偏偏在聖駕經過的時候打噴嚏,怎麼就成嫁禍了?

    洛溦知道沈逍現在定是厭恨自己至極,遂也不敢開口向他求助,只得搬出齊王親娘,向蕭元胤施壓:

    「齊王殿下,臣女午後一直在貴妃娘娘那裏,若臣女有驚擾聖上的嫁禍之心,那豈不是把娘娘也牽連進去了?」

    反正現在大家都認定她投靠了張貴妃,索性搬出這層關係,不信齊王不給他母妃面子!

    誰知蕭元胤還真不買賬,盯了洛溦一眼,「你想威脅本王?」

    他握着女孩的手腕,把她拽近了些,正想再說些什麼,忽覺指間似有濡濕之意,垂目一看,見竟有殷紅血跡從洛溦的袖上溢出。

    蕭元胤鬆開了手。

    洛溦適才被他攥住了手腕,不斷試圖掙脫,兩廂較勁之間,前夜割開的刀口便又崩裂了開來。

    她退開幾步,跟齊王拉開距離,抬手看了眼傷處,扯過衣袖一圈圈裹緊。

    廊橋之上,沈逍身影晃動,踏着殿側的白玉石階緩緩而下,一襲銀袍於夜風中翩然拂動,神姿高徹,如圭如璋。

    「過來。」

    他輕聲喚道。

    洛溦循聲扭頭,一時有些怔然。


    但大抵人在危壓時刻,都會對熟悉的人產生一絲倚賴,她思緒尚未來得及做出抉擇,人已不自覺地躲開齊王,朝沈逍的方向靠近了幾步。

    「站住!」

    蕭元胤回過神,怒目望向沈逍:「本王要審的人,不管什麼身份、受何人庇護,都絕無徇私輕饒的可能!」

    他要審的事,可不止今天這一件!

    洛溦原本還有些遲疑不決,見齊王語氣凌厲、顯然不打算放過自己,再顧不得尷尬,腳底抹油一般地逃向石階,蹬蹬兩步,躲去了沈逍背後。

    蕭元胤大步跟來,被沈逍攔住去路。

    兩人迎面相對,如淵渟岳峙。

    「你說的案子,與她無關。」

    沈逍緩緩開口。

    蕭元胤冷笑道:「你說無關就無關?這裏不是大理寺,我也不是王顓和崔守義那等蠢材,會信你的神鬼邪說!讓開!」

    前幾日沈逍插手西市命案,之後人犯在大理寺暴斃。昨日刑部尚書張竦在早朝上追責,卻被大理寺卿拿出玄天宮做擋箭牌,反過來彈劾刑部官員,鬧得不可開交。

    蕭元胤原就不喜父皇對沈逍言聽計從,單憑玄天宮一道讖語,就下詔罪己、登台祭天,如今見朝中黨爭又因沈逍而起衝突,愈加深惡痛絕。

    沈逍輕攏袖口,微微曲起的拇指,習慣般的撫了下食指上的白玉指環。

    「我說無關,便是無關。」

    他語調平靜,「若你真有資格反駁我,今日又何須因我一句話,就在含章台上伏地乞拜了兩個時辰?」

    蕭元胤勃然大怒:

    「沈逍!」

    他今日未帶兵刃,震怒之下,伸手想要去攥沈逍衣領。

    手剛伸出的霎那,卻聽見一道疾速的破風聲響。

    「殿下小心!」

    伏於四周的齊王府暗衛躍了出來。

    蕭元胤來不及反應,只覺手背一痛,被震得後退開一步。

    廊橋的石欄上,扶熒一臉「這事與我無關」,收手抱臂,斜靠到了廊柱上。

    暗衛忙上前查看齊王手背,見只是石子所傷、並無大礙,皆鬆了口氣。

    一人低聲稟道:「殿下,聖上就要到了。」

    蕭元胤抬起頭,朝扶熒看去。

    他曾在玄天宮外被這個少年戲弄過,知其武功厲害,此刻若糾纏下去,雖不是沒有贏面,但必定會讓事情鬧大。

    蕭元胤常年身處朝權爭鬥的最中心,關鍵時刻倒也極懂權衡進退,略作斟酌,側頭吩咐部屬:

    「走!」

    他視線掃過沈逍,又在其身後的宋洛溦臉上停駐一瞬,隨即轉身,帶着部屬大步離去。

    石階之上,沈逍亦轉過身,看也沒看洛溦一眼,拾階重新返迴廊橋。

    洛溦糾結了下,快步追了過去。

    「太史令!」

    她不是很確定,沈逍是出於什麼原因,會幫自己解圍。

    大概率,是看她剛才差點兒被齊王捏得傷口暴裂,讓人懷疑到為他解毒的事上,又或者,是如今她的身份公之於眾,若被人瞧見像逃犯似的讓齊王逮住,有些折損他身為「未婚夫」的顏面?

    不管怎樣,他終歸幫了她,那些想要跟他解釋的話,最好趁現在說!

    「太史令,我」

    洛溦追上沈逍,攔在他面前,「我有話跟你說!今天在含章台的事,不是我的主意,我其實」

    她因為追趕人高腿長的他,跑得有些氣促,微微喘息着。

    沈逍被阻住了去路,緩緩停下腳步。

    面前的少女一身華貴,纖腰起伏處珠光瑩瑩,髮髻里挽着的那支金累絲八寶鸞釵,是貴妃張氏戴了許多年的愛物。

    「你不用對我解釋。」

    沈逍目光幽冷,「你其實如何,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有什麼想辯解的,留着給貴妃和齊王說吧。」

    語畢,長身玉立地越過洛溦,施然前去。

    洛溦佇立原地,望向那人離去的背影,想起前夜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表過的忠心,想起兩人間仿佛和緩了幾分的關係一時,滋味苦澀難辨。

    扶熒跟了過來,看了眼洛溦袖上的血痕,從懷裏掏出一瓶傷藥,遲疑問道:「要換衣服嗎?」

    洛溦搖了搖頭。

    前夜傷口已經用過極好的藥,只因適才用力掙扎才崩裂了些,應該問題不大。身上這套衣裙的袖子寬大且紋飾華麗,稍稍遮掩一下,也理應不會讓人瞧出破綻。

    她接過藥瓶,對扶熒笑了下,「謝謝。」

    扶熒見洛溦眉眼輕彎,莫名又想起那晚她拔刀割腕,也是這般神態。

    割開了皮肉,還用力蜷了蜷手指讓血汩汩流出,眉頭都沒皺一下。

    應該是真的很在乎太史令,才會不惜對自己下手那麼狠吧?

    可惜如今為了向太史令逼婚,竟然投靠了張貴妃,可算是把太史令給得罪死了!

    洛溦迅速塗了些傷藥,將藥瓶還給扶熒,見他神情呆怔,提醒道:

    「剛才齊王護衛說聖上就要到了,你不需要趕緊跟去朝元殿嗎?」

    「不去。」

    扶熒滿不在乎,收起藥瓶,「太史令討厭人多的地方。現在雨停了,他要去司天樓查星圖。」

    大乾的司天監隸屬玄天宮,負責觀察天象、頒佈曆法,在皇城好幾個不同方位都設有司天樓,逢節氣時由屬官主持描繪星圖。

    洛溦「噢」了聲,循着扶熒揚下巴的方向望去,見不遠處一座宮樓高聳、燈影懸天。

    「好高啊。」

    她嘆道。

    扶熒附和點頭,「對啊。」

    剛才明明都已經登樓過半,太史令卻突然下令折返,現在可好,又得回去再重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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